法比疲惫不堪地走过来,走到英格曼面前,低下头,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
英格曼凝视着他,半天,那目光能把肉体和灵魂都看穿似的。然后老人转过身,独自拄着拐杖走去。
法比抬起头,意识到老人一个人走了,赶上去打算搀扶。
英格曼:不用。
法比僵住了。
教堂/地窖 夜/内
书娟在透气孔里看着被英格曼扔下的法比,像个被父母当街遗弃的孩子,委屈而自卑。
教堂/厨房后面 夜/外
女人们把最后一堆草盖在两个日本哨兵身上,他们被掩盖得严严实实。
她们听见脚步声,都扭过头,见法比从厨房侧边走过来。
法比看看那个稻草垛,草垛微微动起来:日本兵让我哄跑了。
玉墨看着法比,大出一口气。
法比把草垛上的稻草往下拨拉了一些,渐渐露出蒙着被单的人形,他揭开被单,两个日本哨兵的脑袋浮出草垛,大瞪着眼睛,嘴巴被填塞物撑得满满的。
法比:委屈二位了。二位鞍马劳顿,杀人放火翻墙头也不容易,先在这里休息几天,我们管饭,一天一顿。
教堂/钟楼 夜/外
玉墨和法比睃巡着教堂周围。远处的漫天大火把一切照得如同白昼,只是光亮极不稳定。
法比:看来,白天挖洞太冒险了。日本兵有多少借口能往教堂里闯?
玉墨:光靠夜里挖,来得及把它挖通吗?
法比:(咬牙切齿地) 它敢不通!
两人默默看着被火光照得光怪陆离的四下。
玉墨:又能把这两个日本兵藏多久?
法比:至少藏到所有人逃出去。
玉墨担心地看着他。
法比:担心我日后遭他们报复?(笑笑) 不用担心,他们肯定会报复的。
玉墨:你怕他们报复吗?
法比:怕。
玉墨:等地道修好,你跟我们一起逃走吧。
法比:逃出去我做什么呢?离开这个教堂,我什么都不是,谁也不是,一无用场。教堂就是一口井,我呢,就是井底下一个蛤蟆,想都没想过要跳出去。再说,我还有神父要照料……
玉墨:日本人要是报复起来,反正你是照顾不了神父的。
法比:不照顾是一回事,照顾不了是另一回事。这是两回事。日本人报复我,要了我的命,虽然也是撇下老头儿不管,不过那不怪我。
玉墨:你跟我们逃走,神父一定不会怪你的,他总是巴望你活下去……
法比:我自己会怪自己的。人就怕自己怪自己。
玉墨不说话了,定定地看着他。
法比:顶重要的是抓紧时间把地道打通,早一个钟头打通,就多一分安全。
玉墨:(几乎自语) 我没有想到,你是个这么……
她叹了一口气。
法比:什么?
玉墨:是这么好一个人。
法比惊讶地看她一眼。
安全区/公共厕所门外 清晨/外
夜色尚未褪去。
一个临时搭建的公共厕所门口,走出几个年轻女子。
突然从不远处冒出三四个日本兵来。
年轻女子拔腿就跑,一面尖叫:救命!……救命啊!……
安全区/难民营 清晨/外
年轻女子飞快地在一个个帐篷的缝隙里穿行。
七八个日本兵端着枪在她们身后追逐。
年轻女子跑到一个帐篷的拐角,往回看去,几个日本兵向另一个方向跑去。她们刚刚喘出一口气,两个日本兵却迎面扑来。
年轻女子:救命啊!
安全区/拉贝宅所 清晨/内
拉贝听见了远处的呼救声,忽地一下从床上起身。
安全区/拉贝宅所/院子 清晨/外
院子里挤满了各种被单和布片搭起的所谓帐篷。
拉贝一面从宅所出来一面呼唤:老刘!
日本兵们按住三个年轻女子,手忙脚乱地往外拖去。
一个年轻女子还在跟另外两个日本兵赛跑。
日本兵跟她只剩一臂之距了,拉贝带着两个四十多岁的中国男人跑来。
年轻女子迎着拉贝扑去,一下子跪倒在拉贝脚下:先生救命!
拉贝:(瞪着日本兵) (英文) 这里是安全区。
日本兵:(日语) 不懂。
拉贝把那个快要瘫倒的年轻女子往起拉,而那个女子却一直喃喃地恳求:求求先生,救救我三个姐姐!
拉贝:她们在哪里?
年轻女子:她们给日本兵拖走了!
安全区 清晨/外
拉贝跟着年轻女子和老刘跑来。在他们前方,几个日本兵拖着三个拼命挣扎的年轻女子往前走。
拉贝:(英文) 站住!
日本兵们回头,看见拉贝,假装不懂。
拉贝飞快地跑上去:(气喘如牛) 住手!
他干脆揪住一个日本兵的子弹袋,把他拉住:听我说,(日语) 住手!
年轻女子们趁机挣脱日本兵,跑到拉贝身后。
安全区/拉贝宅所 清晨/外
拉贝带着四个年轻女子走进院子:(对老刘) 就让她们几个在我这里挤一挤。
四个年轻女子同时给拉贝跪下:谢谢先生的救命大恩。
拉贝:只能请你们将就。
拉贝说完,匆匆进了楼房的门。
安全区/拉贝书房 清晨/内
拉贝一边喝茶一边听着短波广播。
楼下院子里传来争吵的声音。他皱起眉头,不想理会,但争吵声越来越大,他只得走向窗口,打开窗。
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跟刚来的四个年轻女子争执着。
三十多岁的女人:不行就是不行!
年轻女子甲:我们四个人,这点地方怎么挤也不够……
三十多岁的女人:再挤你们也不能占到我家地盘上来呀!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也出现了:就是,你们知道这是哪里啊?随便就进来占地盘?这是拉贝先生家院子,不是哪个想占地盘就能占的!……
拉贝转身就走。
安全区/拉贝宅所/院子 清晨/外
年轻女人乙:大姐,我们是来南京逃难的,在外不容易,何况是患难时期,托你多照应了。
三十岁的男人:我照应你,哪个照应我们啊!
年轻女子甲:那我们大家就相互帮衬,能忍让就忍让。
拉贝站在楼房门口观望着。
三十多岁的男人:要占我家的地盘,行啊,我出租,七毛钱一天。连夜里就是一块四毛钱。(伸出巴掌) 拿钱出来。
年轻女子丁(最小的一个) :我们没钱。
三十多岁的男人:这是在南京,不是你们乡下,在南京哪个旮旯,少一个租钱人家让你落脚?快拿钱来!
年轻女子甲:我们是跑反的,没带钱!
三十岁的男人:没带钱就走。我在南京就是靠租房子过日子的,在城里出租七八间房子呢,碰到交不起房租的,都不用我开口,人家自己就卷行李走路!掏钱啊!
年轻女子们愤怒地沉默着。
年轻女子甲:不要听他们,把东西搁下来。
年轻女子们纷纷放下自己的行李。
三十多岁的女人上来揪住年轻女子乙和丁就往外拉。
年轻女子乙:唉,你怎么动手啊?!
拉贝:放手!
三十多岁的女人就像没听见。
拉贝走过来,对三十多岁的夫妇不齿地瞥一眼。老刘走到他们面前。
老刘:拉贝先生容许你们俩住到他的院子里,你们倒敢用他的地盘收房租?那好,你们交给我房租吧。要不你们就搬出去。
三十多岁的夫妇吓坏了,赶紧给拉贝作揖。
三十多岁的女人:我们跟她们讲笑话的!
三十多岁的男人:就是,逗她们玩玩的。
拉贝:我不是逗你们玩的。你们要不交租,要不搬出去,把地方让出来,给善良的人住。(跟老刘交代一句) 收这两个人的租子。
老刘:收多少?
拉贝:(急匆匆地走去) 你看着办!
教堂/英格曼卧室/浴室 清晨/内
英格曼神父一手扶着洗脸池,一手为自己的脸刷剃须膏。
他看着脸上越来越丰厚的白色泡沫,似乎是决心已定的样子,拿起剃刀。
教堂/院子 清晨/外
法比把一张木头椅子的腿锯断,钉在独轮车上。我们暂时不知道他这是要做什么。
教堂/英格曼卧室 清晨/内
法比走进来,聆听了一下浴室的声响,拎起水壶,倒了一杯水,在扶手椅对面的凳子上坐下,打开一个中药丸子,将黑色药丸搓成长条,又将长条掐断成一个个小颗粒……
英格曼走出浴室,看了他一眼:你知道我是不吃那药的。
法比就像没听见。
英格曼开始繁文缛节地穿戴,法比的目光跟着他。
法比:您知道吗?小的时候,我觉得穿什么也不如穿您这身衣服好看。所以我那时候就想,长大了我也弄一身穿上。结果我一穿就发现,衣服还是在人穿。有的衣服让某些人穿,就穿丑了。
英格曼:你不要跟我甜言蜜语。
法比把那些药丸捧起,一手端着茶杯,来到老神父面前。
英格曼看都不看他。
法比也毫不理会老人的倔犟,照样把药丸捧在他面前。
英格曼:你打算捧到什么时候?
法比:捧到你难为情的时候。
英格曼刚要说话,爆发出一阵咳嗽,咳得弓腰驼背,前仰后合……等他略许平静,在椅子上坐下来,法比趁机把药丸放进他手里,他不由自主就范,将药粒倒入嘴里,法比赶紧将茶杯递给他。他喝了一大口水,吞咽了嘴里的药。
英格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