璩岁畏缩了,母亲这两个字让他感觉到深深的刺痛,多年来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提起的话题再一次被说出来,它所带来的疼痛依然不亚于第一次。
他无意识的绷紧了肌肉,把身后的木架拉得吱嘎作响,他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正在生气。
“我不得不承认,你的那篇论文成功的娱乐到我了,你就像一个不小心打碎了花瓶的小孩,唯一的办法就是用一块漂亮的花布把地上那堆碎片遮起来,然后视图装出那个花瓶还在那儿的假象。难道你就不能像个成年人一样,找一个能实际解决问题的方法吗?”
“怎么解决?像你一样杀了他们吗?”
苏隐露出一个受伤的表情,好像在责怪璩岁太过尖酸刻薄。
“过去的事情我们都改变不了,但至少我们可以改变现在。你把她接来你身边照顾总好过她呆在精神病院里,或者说你觉得她是个累赘?还是你觉得她会丢你的脸?”
这次璩岁清楚地感觉到了自己的怒气,他对于这种侮辱的愤怒甚至超过了他即将面对死亡的恐惧,但是理智告诉他,苏隐现在正在像她对待其他受害人一样玩弄他,就像一只猫在逗弄它抓住的老鼠。他喘着粗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受她的摆布。
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苏隐笑了一下,没有再追问下去。
“你是怎么看见我的论文的?”
为了不再被苏隐牵着鼻子走,璩岁转移了话题。
“我认识你的导师布莱登女士。”
这句话苏隐是用英文说的,特意模仿了布莱登的北爱尔兰口音。
璩岁猛然想起陪导师去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实验室的时候,看见的那个年轻女孩的背影,和眼前的人异常相似。
“Belinda Su.”
这是苏隐的英文名字,璩岁曾听自己的导师提起过她,说她的朋友有一位从中国来的天才留学生,十七岁留美,二十一岁已经开始念博士了。当时他很想认识一下苏隐,还向教授要了她的名字,没想到两人现在竟然以这样的方式见面了。
“Belinda,你还真是会起名字。”璩岁冷笑一下,Belinda 语源德语,像蛇一样,“你也像蛇一样引诱了芦静吗?”
“他只是个活在过去的可怜虫罢了,连最基本的判断能力都没有谈引诱。”
苏隐言辞之间毫不掩饰对芦静的蔑视,她利用他,然后干净利落的除掉,全无慈悲可言。
“那其他人呢?你为什么选择他们?他们又没有做错什么。”
“我从不选择任何人,是他们选择了我,贪心不足蛇吞象,欲望永远只能引导你走向一个结局。”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苏隐的每一个被害人都是再普通不过的人,他们的欲望和每一个普通人是一样的,璩岁想不明白,苏隐是凭什么判断他们更该死的。
“我是个变态的疯子,你怎么会明白我在想什么,”苏隐话锋一转,轻巧的避开了璩岁的问题,“与其问这些,你难道不想为自己再做一次挣扎吗?”
璩岁明白苏隐的意思,但是他装作不明白的样子,强撑着让自己底气十足起来。
“现在你已经无路可逃了,我留下的线索足够警察找到你,如果我是你就去自首,至少还能少担惊受怕几天。”
这些话几乎是出于求生的本能不假思索就脱口而出,话音落下连璩岁自己都觉得自己可怜又可悲,从走上这一步开始他就已经做好面对这一天的准备了,所以现在自己是在退缩什么?
像是回应璩岁的自我厌弃一般,苏隐抑制不住的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放肆的回荡在空旷的楼内,激起阵阵回音,过了好长时间她才抹着眼泪直起身,脸上依旧带着笑意。
“你刚才是在求我放了你吗,璩岁?是我高看你了,我以为这样的话不会从你嘴里说出来。”
人的求生本能是很强烈的,一旦被勾起就很难再放弃,即使心中自我厌弃,璩岁依旧做着最后的努力。
“我是在帮你解脱,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你是在帮自己解脱,”苏隐跨前一步逼近璩岁,贴着他的脸低语道,“你在激怒我,从你在媒体上给出那个侧写开始你就在激怒我,你用自己做诱饵,希望我会因为愤怒而丧失理智杀了你,从而露出破绽。”
苏隐从一开始就看穿了璩岁的把戏,她冷笑着戳穿他,毫不留情。
“但我好奇的是,你想从什么事情里解脱出来?就算你对马冀有负罪感,也还不至于以死谢罪,”苏隐饶有兴趣的看着璩岁的脸,“而且你有没有想过,你死了谁来管你母亲?其他人只会看着她自生自灭罢了……”
苏隐惊奇的发现,璩岁露出了异常绝望的表情,好像他正承受着巨大疼痛的折磨,这种表情是很难伪装出来的。
“你母亲快死了吗?”
苏隐斟酌了一下词句小声询问道,她故意选择了“死”这个直白的字眼来刺激璩岁,她的语气低沉缓慢又带着一点真诚,像是要给璩岁足够的勇气鼓励他说出来。
“她不是我母亲,她是我姐姐。”
璩岁轻轻吐出几个字,像跌落的水珠,在静谧的空气里漾起一片涟漪。
“我……不太明白。”
这并不是苏隐预料之中的情况,她也愣怔了一下,不过她很快就回过神来,并且后退了几步,给璩岁留下足够的私人空间,希望能听到一个精彩的故事。
但是璩岁却闭口不言了,他粗重的喘息着,好像刚才短短十一个字已经让他精疲力竭了。
苏隐知道这个男人已经关上了他的门,并且不会再向她打开了,他算得上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所以苏隐希望给他足够的尊重,她选择不再追问下去,留给他时间来面对最后的结局。
“我满足了你的好奇心,你是不是也该满足一下我的?”过了许久璩岁才抬起头问道。
“你想知道什么?”
苏隐背对着璩岁整理刀具,没抬头的问了一句。
“究竟为什么是那些人?他们完全就是普通人。”
“我们都是普通人,只是有些人过于贪婪,掌握了金钱和名利还不够,还想掌控别人的命运。”
“你也在掌控别人的命运,你杀了那些原本不该死的人。”
“所以我也该死,”苏隐转过身看着他,眼睛亮得吓人,“我不怕死,你呢?”
璩岁很想说不怕,像那些舍生取义的英雄一样,但是看着苏隐野兽一样闪着光芒的眼睛,他知道自己最后的时刻就要来了,从身体里涌出来的恐惧紧紧攥住了他,让他喉咙发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喜欢你的名字,璩岁,璩碎,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碎而成玦归诀别。”
璩岁紧紧闭上眼睛,不住的发抖。他感觉到喉咙上一阵钻心的疼,血从气管里呛进去,让他止不住的咳嗽着。紧接着四肢被锐器贯穿,可怕的疼痛让他浑身抽搐,张大了嘴叫喊,血液从喉间喷涌而出。
他开始感觉身体变得沉重,疼痛也变得让人难以忍受,那些所谓的一生在眼前快速掠过的事情根本就没有发生,他只剩下越来越微弱的意识和无尽的疼痛。
苏隐看着璩岁慢慢失去挣扎的力气,他的血顺着伤口流下来,在地面上积成一个小小的水洼,她从兜里取出黑色纸花,让它漂浮在血泊中,又把一个用多刺植物编成的王冠带在他头上。
杀了璩岁并没有让苏隐兴奋起来,他是一个殉道者,一个自愿献祭的祭牲,他战胜自身的恐惧,以自己做饵把苏隐带进死亡,她理应给他一个配得上他的结局。
他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冲破苏隐设下的局的人,所以这次的死亡无关欲望,只是棋逢对手的尊重。
早些年养成的生活习惯让古德木一直睡得很晚,半夜了他还坐在书房里看书。
书房的座钟沉闷的敲响午夜十二点的报时,他放下书捏捏鼻梁感觉到有些困倦。老伴儿汤桂馨已经睡了,他身边只有他养的猫陪着他。
古德木摸摸猫的脊背,把它抱起来放在地上,猫咪蹭着他的腿跟着他一起往客厅里走。走到大门口的时候猫突然停下了,它瞪着眼睛看着汤桂馨的卧室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然后一溜烟跑了。
这猫古德木养了很多年,一直很温顺,很少见它像今天这样,他奇怪的走过去推开老伴儿的房门。卧室的窗开着一条缝,吹得窗帘微微扇动,古德木走过去把窗关上,又把窗帘拉好。
“你睡觉怎么不把窗关上?”
他责怪的问床上的老伴,但是汤桂馨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也不答话。
“我问你呢。”
他走上去推了汤桂馨一下,汤桂馨身子一歪趴在床上,还是一动也不动。
古德木一惊,伸手去探汤桂欣的鼻息,却摸了一手湿漉漉的东西,他起先以为是汤桂馨吐的,但再往下探颈动脉,却发现有温热的液体不断涌出来。
古德木吓得大叫一声,连退几步撞在窗台上,借着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光,他猛然看见汤桂馨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个人。
古德木有心想夺门而出,又怕自己打不过他被他在门边截住,只能僵持在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