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瞎子用三根木头当神位,摆了几碗菜作祭品,晚风一吹,纸灰乱飞。陶铭心叹道:“说起来,我爹和兄长的祭日,是明天,刚才我还想着,明天去城西的大佛寺做些功德。说起来很巧,和令尊堂一样,我爹和两个兄长也是雍正五年故去的。”刘瞎子用袖子擦擦泪,苦笑道:“咱兄弟俩也是有缘。”
陶铭心让他将行李搬来自己房中,吩咐店家重整杯盘,二人把酒夜话。不由地,刘瞎子提到那晚在万寿寺的事:“陶兄,咱们和皇上八字相同,照命理来说,不该活得这么悲惨。”陶铭心道:“命同,运不同,这也正常。”刘瞎子低声道:“我爹娘死后,我才学的算命,因为我想弄明白,人这一辈子,是怎么一回事。”不待问,他自答:“可我弄不明白,平时,总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谁在盯着我,暗地里盘算着害我。”
陶铭心忽然想起什么:“刘兄弟,你瞎掉的那只眼睛,不是说被校场上的兵误射的吗?那是哪一年?”刘瞎子掐指算了算:“乾隆二十六年。”陶铭心下意识地一拍大腿:“我这腿,被打成残疾,也是二十六年!”刘瞎子皱起了眉头:“陶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觉得不对劲。”陶铭心在房间里踱步,又问,“乾隆二十二年,你家发生过什么事?”刘瞎子挠着头:“小蚂蚱生在二十年,二十二年……三岁,哎!那年他娘死了呀!就五月份,天热起来了,他娘进城买布,回来的路上脚滑了,一头栽进路边的稻田里,弄了个倒栽葱,挣脱不出来,活活淹死了。”
陶铭心呼唤小二哥拿来文房四宝,紧紧关上门,在酒桌上摊开纸,中间画了道竖线,左边写了个“陶”,右边写了个“刘”,顶头写上“二十二年”“二十六年”的字样,刘瞎子看不懂:“陶兄,这是要记什么?”陶铭心道:“咱俩这些年发生的事儿,好像都是差不多的时间。”
两人又合计了一些大大小小的事,都写在纸上,果不其然,凡是灾祸,都在同年同月,偶尔隔开,也差不过一个月。更神奇的是,便是大小好事,二人经历的年月竟也差不离:自己定亲时,刘瞎子认了一个差人当干爹——后来犯事死了——过了段好日子;宋知行帮自己赎回南京的部分藏书,刘瞎子的娘舅传了他三间土房;自己获得地下那五十两藏银,刘瞎子打鱼捞起宋代的古董金盒。
刘瞎子拿着这张纸也看傻了:“还有这么巧的事?”陶铭心自言自语:“原来都是真的……”刘瞎子吸了吸鼻子:“等下,和我一起出城的还有几个。”转身跑出去,没一会儿,拉上来好几个残疾老汉,都在万寿寺见过。陶铭心备下纸,让他们回忆在几个重要的年份、月份上发生过何事,他们口说,陶铭心笔记——大多都记得,因为发生的要么是大惨事,要么是大喜事。念叨至半夜,刘瞎子让他们回去了,问陶铭心:“怎么样?”陶铭心在灯下将许多纸张来回对照,身子缓缓地靠在椅背上,苦笑道:“都一样……都一样啊……”
刘瞎子拿起来看了一番,抓得脑门一道道红印子:“咱们这辈子怎么活的?一直在被算计呢?被谁算计?谁在暗地里使坏呢?”他越说越急,将那几张纸翻来覆去地比对,看着另几人在某年月的遭遇,咂着嘴:“这里头有讲究,陶兄你发现没有:你父亲哥哥死在河里,我老婆死在水田里,常熟那瘸子的儿子死在井里,湖州那个的爹死在粪坑里,另一个的闺女喝茶呛死了——这都死于水;老哥你腿瘸是板子打的,我眼瞎是箭射的,常熟那瘸子是车轮碾的,嘉兴那没耳朵的是竹篾子削的——这又都是木……”
“咱们这些人,每个人发生的事,但凡大事,都是按照五行来排的,金木水火土……暂时看来如此,要把所有人发生的事记下来,对照年月,大概就能看清楚了,可惜大部分人都走了……咱们的八字,辛卯年,丁酉月,庚午日,丙子时……”刘瞎子对种种疑问入了迷,亢奋起来,好像解开了疑团就能发现藏宝的所在。
不知不觉天亮了,刘瞎子趴在桌上呼呼大睡,哈喇子流在纸上,上面是他画的许多卦象,也不知参明白没有。陶铭心坐在太师椅里,表情僵硬,间或眨下眼睛,才知道他还活着。他想,原来这一切都是假的,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此时此刻,他才信服了素云,那两句遗言好比纶音佛语,一丝不错。京城,万不该来;月清,万不该信。可素云又是如何料到的呢?莫非她临死前遭神仙附了身,所以留下这两句箴言么?
他感到有些头痛,双手扶着椅子勉强站起来,想迈步也迈不出去,手一软,扑通摔倒在地。刘瞎子惊醒过来,见状,忙上前将他揽起,扶到床上。陶铭心口角流出白沫,全身抽搐了起来。刘瞎子见识多,知道这是中风的迹象,忙将手帕塞入他口中,防止他咬到舌头,又让店家去请大夫。
大夫来了,在头上下了十来针,陶铭心悠悠睁开了眼,也有了意识,只是从天灵盖中间一条线,左半边身子都不能动了,眼睛一大一小,嘴巴一高一低——偏瘫了。大夫开了方子,店家买来药煎了,喝了两顿,陶铭心能说话了,但说不利索,左胳膊、左腿也没知觉,眼中流下泪来:“这……龌龊病……”刘瞎子宽慰他:“老兄,知足罢!大夫说,你这是要命的内风,凶险得很,差点蹬腿儿!能活下来就不错了!”
休养了两天,陶铭心精神好些,但半张脸已经塌了,像是香案前的一对儿蜡烛,一支静静燃着,另一支呼呼地烧,底座儿上熔了一摊,看上去不对称,令人难受。陶铭心恨得拍打左脸,打得手都疼了,左脸一点知觉也没有,整个人废了一半儿。
刘瞎子和他商量回南方,陶铭心等不来阿难,这样拖延也不是办法,便答应了。刘瞎子雇了辆骡车,铺了厚厚的稻草、棉褥,将陶铭心放在上面,一路陪他谈天说地。秋景萧瑟却也涤荡心胸,陶铭心逐渐接受了患病的现实,或者说,逐渐接受了这些天所知道的整个现实。
第37章 改命记
从来不解天公性,既赋形骸焉用命。
八字何曾出母胎,铜碑铁板先刊定。
桑田沧海易更翻,贵贱荣枯难改正。
多少英雄哭阮途,呼叫不转天心硬。
“这首诗单说一个‘命’字。修仙求道,超凡入圣的且不说,咱们这些凡人呀,一辈子的穷通贵贱、荣枯寿夭,都是八字注定的。街上算命的,不看面相不看手相,只要知道你的八字,就能将你这辈子算个差不离儿。每个人生下来的年月日时,四柱八字,就像诗里说的,‘铜碑铁板先刊定’,不是人能改的。常言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不过呢,天底下的事也没个绝对,什么话也不能说死了。我老赵就知道一段改了八字、命运转折的奇事,说来新一新诸位的耳目。
“前朝成化年间,福建汀州府有个后生,姓蒋名成,从他爷爷辈儿起,就是大富人家,家里肥田千亩,房舍万间。蒋成三岁时,父亲病死,上头有俩哥哥,很不成器,吃喝嫖赌,将偌大的家产糟践得七零八落,到他这里,屁也没剩一个响儿。两个兄长还算有点良心,安排他做了刑厅的一个皂隶,让他糊口。
“咱们都知道在衙门里捞钱容易,只要你会钻营,里头的油水成千上万。但蒋成是个老实孩子,阿谀谄媚、欺下瞒上、虚与委蛇的手段一概不会,所以也谋不到什么好差事。等到用刑时,他也舍不得打别人,到底是心太善良,所以一味吃亏。折腾几年,钱没赚到,还贴进去许多,受了无数欺辱,日子过得越发不堪,破衣烂衫的,说是个皂隶,跟乞丐也差不多了。衙门里的人给他起了个绰号,叫他”晦气蛋“。
“这日,他在街上遇到一位算命先生,想着半生不顺,得算一算才好。将生辰八字告诉了先生,这先生看了命纸,大喊一声,往纸上吐了口唾沫,扔在地上,用脚使劲地踩:‘我的个娘,这是什么命,太倒霉了!这命,从一岁看起,到一百岁,没一天好运,没一点好星,就是当叫花子,也讨不到剩饭啊!’
“蒋成一听,伤心大哭——知道自己命不好,但竟然这么不好,当叫花子都没出路?这不是一条死命么!算命先生看他实在可怜,就对他说:‘别哭了,我给你想个法子,将这命改一改!’蒋成又惊又喜:‘头一次听说,命是可以改的?’算命先生说:‘一般人改不得,但你的命惨得无以复加,所谓上天好生,可以给你改一改。’说完拿过一张纸,将蒋成原来的八字改了改顺序,批了些吉利话,交给他:‘这就是你的新八字,新命!’
“所谓信者则灵,蒋成如获至宝一般,将命纸藏在袖中,回到刑厅当值。刑厅大人升堂时,他不小心把那张命纸掉了出来,慌慌张张的样子让刑厅大人起了疑,命人将那张纸递上来,展开一看,写着生辰八字和批语,问蒋成,才知道是他的八字。
“刑厅大人当下没说什么,下了堂,回私衙跟自己夫人说:‘今天遇到件奇事,那个叫蒋成的皂隶,生辰八字竟然和我一模一样,年月日时,一点儿不差!可我是个官,他是出了名的晦气蛋,可见命这种事到底不准。’他夫人说:‘怎么说也是和老爷同时生的,这是缘分,以后多照顾他才是。’刑厅大人点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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