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来叫,不走便打,质问也打,一声声惨叫陆续传来,殿内的人越来越少,剩下的人开始对着四面观音像咚咚磕头,急急祈祷,菩萨并未显灵,他们接连被拖出去,接连传来惨叫。如此十六番,只剩下刘瞎子和陶铭心。
“陶爷,凶多吉少哇!”刘瞎子眯着眼睛,右手大拇指飞快地按着其余四指,“怎么算都是凶多吉少哇!”陶铭心也害怕起来,那十六个人,莫非被拖出去杀了?他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书生,腿脚不方便,膝盖还肿着,打打不过,跑跑不脱,真是束手待毙了。他从来不信佛的人,也对着观音像祝祷起来:青凤和保禄尚不知下落,珠儿、莲香和何姑还在家中等待,何姑还怀着身孕,不知是男是女,这个家已经岌岌可危了,自己可千万不能死。
官兵进来,喊了“刘从周”,刘瞎子忍不住哭了起来:“小蚂蚱还没娶媳妇呢,他还等我回去呢……”官兵上前拉他,陶铭心想拦着,被推翻在地。好一会儿,才听到刘瞎子一声惨叫,陶铭心心口猛地一颤,忽而,又听到刘瞎子啊呀啊呀叫了一串儿,陶铭心眼睛睁大了:“看来没有死!要一刀砍了脑袋,不可能再叫,刘瞎子是在给我传信,让我放心。”
最后才将陶铭心召了出去,他拖着剧痛的腿,跟官兵左拐右拐走了一截,来到一个小庭院。四下都有火盆,照得如同白昼,廊下一大丛宦官和官兵,还有八个喇嘛,戴着窄长如船状的黄色僧帽,手里摇着转经轮,盘坐成一排,呜呜念着听不懂的经文。东北角处,蜷缩着那十七个同伴,一个个连声呻吟,衣服上都是血,两个大夫提着药箱在给他们包扎伤口。
冷硬的初秋空气中浮着一股腥臭的血味儿,陶铭心没忍住,弯腰呕吐了起来,脑子里想着素云的遗言,真是万分不该来北京的。官兵也不催迫,等他吐无可吐时,轻轻推了他肩膀一下,来到庭院中间,有张矮桌,桌上一只大瓷盆,凑着光,看得清了,里面是一块块连皮带血的肉。也许是眼花,其中有两块似乎还在缓缓蠕动。陶铭心又干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了。
这时,那八个喇嘛右手高高举起转经轮,转得愈发快了,左手齐齐指着陶铭心,念经的声调陡然高了起来,像在施展什么法术。陶铭心感到一阵眩晕,不知是惊恐,还是喇嘛的咒语起了效力。定了神,不知何时面前多了一位穿皮围裙的汉子,手里提着一把模样怪异的刀子,不过拃来长,刃口是卷的,使劲一甩,上面的血肉沫子砸在地上,发出噗噗的细微声。两个官兵叉住陶铭心,拿刀汉子捏了捏他的大腿,隔着裤子,用手里的刀大略比了比,找准了地方。
陶铭心只觉得天旋地转,双腿发软,一点反抗的力气也没有,问道:“你要做什么?”那汉子笑道:“做道菜。”陶铭心没有听清,腿上刚觉一点刺痛,就看到拿刀汉子往后栽倒,脸上多了一支还在剧烈震颤的箭。紧接着,空气中响起唰唰的声音,一丛箭射向廊下,登时大乱。官兵大喊:“有刺客!”陶铭心扭头一看,从墙头跳下来七八个黑衣蒙面人,拿着刀剑杀向官兵,瞬间打成一团。扭着自己的两个官兵转眼被杀,陶铭心正要跑,只觉双脚离了地,原来被人扛在了肩上,在一片混乱中辗转腾挪,上下跳跃,翻过墙时,他的脑袋撞在砖头上,失去了知觉。
等醒来时,一片昏黄的光中悬着一张模糊的脸庞。陶铭心感觉额头有些疼,揉了揉,坐了起来,这下才看清楚了,面前这张脸上有一块巴掌大的黑黪黪的胎记,极是骇人,不过陶铭心却开心起来:“啊,刘兄弟!”
刘稻子微笑道:“陶先生,好久不见。”从他身后又转过来一个妇人,是孙兰仙,端来一碗凉茶,陶铭心渴坏了,一饮而尽,擦擦嘴:“我是在梦中么?”孙兰仙笑道:“陶先生,你没有做梦,半个时辰前,我们把你救出来了。”陶铭心奇道:“刘兄弟,你不是被押回山东等待斩刑么?怎么会出现在京城?”
刘稻子笑道:“本来要在苏州杀我的,教里的兄弟使了些银子,把我弄去山东受刑,这岂不是放虎归山?兄弟们在路上救了我。我为何出现在京城?陶兄,你忘了我是干吗的了?我来京城,是给皇帝庆祝六十大寿,我还准备了一份大礼呢——给他吃我一刀。”说着用手在空中砍了一下。
陶铭心忽然想到什么,转问孙兰仙:“弟妹,青凤是不是和雨禾在一起呢?她在这里么?快带我见她!”孙兰仙摇摇头:“不瞒先生,青凤现在已经是我的徒弟了。她和雨禾在外地的亲戚家,没有跟我来北京。青凤很好,不必挂念。这孩子,脾气倔,气性也大,对先生有些怨言,等忙完这里的事,我回去再劝劝她。”
陶铭心叹了口气:“好罢。”又问刘稻子,“刘兄怎么知道我被困住了?难道是偶然碰上了?”刘稻子嘻嘻笑了,似乎不好意思回答一般,孙兰仙解释说:“娄禹民给我们来信,说先生来北京参加皇帝宴会,你兄弟说先生必有大难,这几天一直暗地里跟着先生。今晚看你们去了万寿寺,那些人要对先生用刑,不得已便出手了——当年你救过他的命,他一心报答你。”
陶铭心更加困惑了:“刘兄弟,你怎么知道我必有大难?你会算命不成?”刘稻子大笑道:“我哪里会算命!不过陶兄身上的事,实在是稀奇,我三两句话也说不清楚,走,我带陶兄见一个人。”
陶铭心挣扎着起来,顺嘴道:“你俩和好了?”孙兰仙笑道:“他低三下四地求我,不然我理他呢!”刘稻子笑了笑,没言语。跟他夫妇出了屋子,是一个很小的院子,明显是贫民之家,来到西边一间亮着灯的屋子,刚一进去,一大股酸臭味,黑压压挤满了人,个个相貌凶恶,手里提着兵器,在听一个光头和尚说话:“眼下万事俱备,离卦的郜兄弟,震卦的王兄弟,坎卦的张兄弟,还有艮卦、乾卦、兑卦的人马,都来了不少。可惜没个内应,若能先将官兵头儿放倒了,趁乱猛攻,这事就稳妥了。”
刘稻子咳嗽了一声,那和尚立刻止了话头,拨开众人,上来对陶铭心深深一躬:“陶先生,你醒了!”陶铭心看了他半晌,终于认了出来:“月清长老!”月清爽朗地笑了:“几年不见,先生还认得老僧。”又有两个人上来相见,是薛神医和葛理天。
一下子见到许多熟面孔,陶铭心又是激动又是惊奇:“诸位,都在呢!”着重问葛理天:“我不知道葛先生也是反清的好汉,这是怎么回事?”葛理天道:“说来话长。保禄就是知道了这个,才离开苏州的。”月清对众人道:“兄弟们去休息罢,养精蓄锐。我和这位陶爷有话要说。”众人齐齐喊了句“圣帝老爷早歇”,鱼贯而出。月清叫住薛神医和葛理天:“你俩认识陶先生,就留下罢。”
余下的人都落座了。陶铭心正要开口,月清举手道:“我知道陶兄有一肚子的疑惑,不急,待我慢慢解释。”他深深叹了口气:“先生,狗皇帝对你的所作所为,真是神人共愤。今晚将你们十八人关进万寿寺,轮番动刑,你可知是为了什么?”陶铭心摇头:“看那架势,是要挖我的肉。”
“没错。”月清点点头,“挖你们的肉,炖成甲子羹,给狗皇帝享用。”陶铭心疑道:“甲子羹?”月清缓缓道:“你们十八人和皇帝,明天都是六十大寿。乾隆信奉一种邪法,以为吃了你们的血肉,他的福寿就会绵延不尽,还能再活一甲子呢!”陶铭心很是震惊,忽而又笑了:“这也忒荒诞了,哪有这样的邪法?”
月清苦笑道:“先生这就觉得荒诞了?我怕说出其他的,先生会觉得我得了疯病,在说胡话呢!”他往前探探身,“先生,想必你也知道了,今晚在万寿寺的十八人,不是一般百姓,你们的生辰八字和乾隆一模一样。同样的命,运却大不相同,他是天下至尊的皇帝,你们只是一群残疾的畸人——你们所受的苦难,都是狗皇帝暗中害的,你们受苦,他就享福。”
陶铭心愣住了,类似的话他多年前听老吴讲过,老吴说乔陈如暗中在控制他,“偷吸”他的福运,像是吸血的蚊子,又像是传说中的吃面虫,躲在肚里,你吃的所有东西都给它受用了,自己不过是个僵尸皮囊。老吴的话给他印象极深,他半信半疑,后来日久,渐渐忘了这件事。而今听月清如此说,陶铭心重新恐惧起来。
“帮皇帝控制你们、迫害你们的,就是乔陈如。”月清似乎听到了陶铭心内心的疑问,主动说了出来,“天下所有和皇帝八字相同的人,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乔陈如的掌控之下。你们这辈子所经历的事,不敢说全部,但很大一部分,都是乔陈如编排的。”
刘稻子夫妇、薛神医、葛理天,都轻轻摇头叹气,葛理天还念了天主的神号。陶铭心发怔了好久,胃里又一阵恶心,往上顶了顶,紧闭着嘴巴才没哕出来,抓过茶碗喝了一口,冰凉彻骨:“我不明白,这有什么根据呢?八字相同,难道命数、福运就可以来回传递?简直玄而又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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