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凤哑口无言,当日她和七娘听了小樱桃说的,回家告诉父亲,商量打官司。陶铭心不赞成:“素云留宿祗园寺,是因为天降暴雨,这是谁能设计的?单凭这一点,这官司就没得打。说他们冤枉素云,以致逼死上吊,更是说不清楚——素云死前,那个小樱桃也不在身边,无人作证说是他们家逼的。宋家随便编个说辞,说素云赌气使性,甚至发了疯,所以才上吊,我们如何反驳?”父亲说的不无道理,就眼下说,姐姐、姨娘的死,都没有证据说是别人害的。青凤感叹,赵敬亭书里说得轻松,去威逼和尚说出实情,可那是说书,自己一个文文弱弱的女孩儿,哪有本事去威逼别人?
陶铭心拉住她的手:“青凤,你和保禄、珠儿,还有爹,都需要人照顾。”青凤气鼓鼓地甩开手,高声道:“我不要人照顾!你也不是要人照顾,你是老没廉耻,想生儿子继承你的香火!我们几个姊妹对你什么都不是,你在乎什么!”她站起来,指着张何氏骂道:“不要脸!”啐了一口,跑出去了。保禄要追,被陶铭心拦住:“不要管她!由她闹去,真是从小惯坏了她!”张何氏一声不响地收拾了满地狼藉,偷偷对保禄说:“傻小子,还不去找!”
家附近找不见,保禄一想,青凤肯定去了素云和七娘的坟上,跑了一程,果然远远看见她跪在坟前,但不是一个人,还有刘雨禾。保禄心里有些别扭,不好叫她,悄悄走到附近,躲在一棵树后面。
青凤对雨禾哭诉道:“我爹就是不明白,他不明白素云姐姐到底是谁害死的,姨娘的死他也不在乎——他其实一直讨厌姨娘,讨厌我们姊妹,因为我们不是儿子,他甚至也不喜欢保禄,因为他是洋种。他一直觉得自己才是对的,其实他才是最毒辣的那个。”刘雨禾搂着她的肩膀:“陶先生并不毒辣,只是有些……我也不知道。”
青凤把头埋在刘雨禾怀中,大哭了一场。保禄在树后面同样心如刀绞,不知道是心疼青凤,还是嫉妒刘雨禾。好一会儿,青凤才止了哭,理了理鬓角,用帕子擤了擤鼻子,严肃地看着雨禾:“雨禾,咱们跑罢!”
刘雨禾不解:“跑?什么意思?”
“你带我走,离开这里,离开苏州,跑远一点,再待下去,我就疯了。”
刘雨禾抓抓脑袋:“这……我们去哪儿呢?”
“去扬州找你母亲,我要拜她为师,学习武艺。”见刘雨禾犹豫,青凤搡了他一把,“你不愿意么?我自己走!”
刘雨禾忙拉住她:“豁出去了!我带你走!”
保禄再也忍不住,从树后跳出来,吓了两人一跳。他满脸焦急:“青凤!你不能走!”青凤冷笑道:“呵,连你也要管我?”保禄急道:“我不是管你,我是舍不得你。”青凤愣了下,走上前,拉了拉保禄的手,冰冰凉凉的:“保禄哥,你要保重。”
第30章 保禄决定去欧罗巴
这两天,陶铭心只差将苏州城翻过来,赵敬亭和何姑也火急火燎地到处寻找,不少人看见过青凤,但不知去了哪里。陶铭心急得坐立不安:“肯定是给花子拐走了,老天爷是多恨我,要这么惩罚我!”保禄终于不再隐瞒,告诉陶铭心,青凤是离家出走了。陶铭心气得踹了他一脚:“好畜生!你为什么现在才说!”
保禄垂头道:“青凤怕家里找她,要我帮她瞒过三天,等她走远。”陶铭心大怒:“她让你瞒,你就瞒着!她让你死,你死吗?”此时,保禄的心中如有一只刺猬乱撞,扎得他周身难受,想着青凤离开时决绝的神情,那只刺猬就翻滚起来,心里乱痛。不知从哪里来了一股邪劲,他憨憨地说道:“她让我死,我也死。”
陶铭心愣住了,竟一时不知道说什么。赵敬亭赶紧上来劝开,问保禄:“青凤跟你说了吗,她为什么要离家出走?”保禄道:“素云姐姐、姨娘的死,她怀疑都是宋家陷害的,她要报仇。和她一起走的,还有刘雨禾,说是去找他母亲。”赵敬亭叹道:“果然,这孩子认准的事,一定要做成。”他劝陶铭心,“大哥,事已至此,找也没法找,将来她肯定会回来的。”
陶铭心又恨又怒:“我家里撞了什么邪神,这到底是怎么了!接连自杀了两个,又离家出走了一个……”他哽咽了,咬咬牙,语气又硬了起来,“素云死,把小升哥儿也带上;七娘死,把一家子都撇下;青凤又跟姓刘的小子私奔了,真是不知廉耻!我这是个什么家……祖宗的名声,全毁了!真后悔没给青凤裹脚,要裹成小脚,我看她能去哪儿!”他扭头又朝赵敬亭发泄:“还有你,老二!我知道你在城里说书又编排我们家的事,我懒得和你计较,只是你要分清,说书说成习惯,什么是真什么是假都不知道了!”
看陶铭心发狂一样指责人,保禄忍不住道:“先生!就是因为您这个样儿,青凤才走的!”陶铭心震惊地看着他:“你说什么?”保禄道:“我说青凤就是因为您这样,才离家出走的。先生只在乎名声,只相信自己,家里其他人想什么说什么做什么,您都不在乎。青凤说,若素云姐姐和她是儿子,先生就不会这么待她们。”
赵敬亭在旁重重叹了口气。保禄不敢直视陶铭心的眼睛,只瞥了一瞥,那双眼睛满是血丝,滚着眼泪的亮光,却已不是愤怒,而是七分失望,三分伤心。只听陶铭心冷笑道:“是,可惜我没个好儿子,没个自己的儿子!”说得急了,他竟道:“果然!一个个都是白眼狼——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保禄全身冰凉,转身离开了陶家。
保禄在耶稣圣像前祈祷了许久,祝福素云、七娘都能升入天堂,希望能早日再见到青凤,少不了又落了几滴眼泪。葛理天要他把心里的事倾诉出来,保禄摇摇头:“全是罪过,我要在心里消灭它们。”消沉了两天,保禄恢复了精神,将落下的功课都补起来,除了祈祷和念经,其余时间全部投入到研究西学之中。他对葛理天说:“这个世界,人会变,事情也会变,这是我们一切痛苦的根源。只有算学不变,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加起来永远等于三,海枯石烂,斗转星移,那也是三——我们上帝就住在数字里面。”他对科学研究得愈投入,对天主的信奉也愈坚定,对青凤的思念,还有更强烈的嫉妒、痛苦,也稍稍能减轻些。
葛理天看保禄专心致志地研究学问,也很欣慰,从洋商那里购买西洋最新的书籍和各种仪器,供保禄使用,不过他也规劝保禄:“你着迷这些学问是好事,我不拦你,但你要知道,所有知识都不如这本书里的话来得神圣与准确。”他拍拍那本黑皮的《圣经》,“参透了上帝的话语,就参透了这个世界。”
这天,葛理天去一个改信佛教的教民家中游说,保禄在教堂给汤普照写信,准备写好了让葛理天交给洋商,带回欧罗巴——自从葛理天来时带来汤普照的信,就再也没收到过汤普照的信了,保禄很想念他,为了让汤普照高兴,保禄用拉丁文磕磕巴巴地写,颇是费力。
他记得葛理天刚来苏州时,给他画过一张字母表,好像夹在哪本书里了,在书架上翻了好半天,都没找到,想着葛理天床下的木箱子里也有些书,便拖了出来,多是西洋文的宗教书籍,还有一捆设计拙政园大水法的图样,翻了半天,终于找到了那张发黄的字母表。
无意间,书籍磕到箱底,发出清脆的一声响,保禄用指头敲了敲,底下似乎是中空的,他立刻兴奋起来:“有夹层!葛先生藏着什么宝贝呢?”好奇心作祟,他腾空了箱子,找来圆规,小心翼翼地撬起箱底的木板,底下果然是个空格,有一个用油布缠裹着的包裹,一尺见方,掂量着好像是书籍。
保禄解开油布,是个牛皮袋子,里面装着厚厚的一沓图纸。保禄一张张翻看,似乎是某种器械的构造图,每一张都画得极为精细,每个齿轮、铆钉、杠杆、轴承都清晰毕现,如一只只蚂蚁、蜈蚣、蝴蝶,爬满全纸,画得极有生机,仿佛正慢慢蠕动。所有纸张都标着序号,零件旁边用漂亮的花体法兰西文写着各部位的名称、尺寸、重量,这简直不是设计图,而是精美绝伦的绘画珍品。保禄看呆了,不仅画得精妙,各个部位的零件设计得也很巧妙,他在心里算着各种数字,每一项都能得出最迅捷、最稳固、最省力的结果,禁不住赞叹:“葛先生的技艺,真是深不可测!”但他有些困惑,足足七十多张的设计图,每一张都是局部的,不知道到底在造什么。他将房中的家具挪开,把所有图纸按照编号一张张拼在地上,站在板凳上往下一看,差点从板凳上摔下去。
所有图纸,拼成了一只巨大的麒麟。
所有的内部构造、外形设计,都清清楚楚地呈现在他面前,像一条吃光了肉的鱼骨架——似是横剖开了一头巨兽,躯干内有七个座位,脚下有踩水车样式的踏板,各种齿轮、摇杆和西洋最先进的球形轴承连接着麒麟的头尾和四肢。
保禄亲眼见过那头麒麟如何奔跑跳跃,简直活的一般,后来每次怀疑这麒麟是假的,心里便嘀咕,若是假的,谁能造出这样一个复杂无比、精妙至极的机械麒麟呢?而他万万没想到,竟是葛理天造的。他拍了下额头,骂自己愚蠢——整个江南,甚至整个大清,有这种西洋技艺的,也只有葛理天了。早听说北京宫里有一位叫西澄元的洋人,为乾隆造了一只木头狮子,拧上发条可以行走——那只是个玩具,远不能和这头精巧的麒麟相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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