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挣扎着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回到卧房。英娥见到他,大惊:“我的老天,谁打的?”阿难不言语,坐在椅子上发呆,脸上满是悲伤。英娥让丫鬟打来热水,用帕子为阿难清理脸上的伤口,心疼得直掉眼泪:“你说说话,不要憋着。”阿难握住她的手:“英娥,你能过苦日子么?”英娥微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父亲,我从小就过苦日子的。”阿难一把将她抱在怀里,羞得英娥满面通红:“你是怎么了?”阿难哽咽道:“我不该生在这个家里。”
英娥不知发生了何事,见阿难如此伤心,在床上温情款款地抱着他。阿难闻着英娥身上的香气,缥缥缈缈进入了梦乡。蒙眬中,他置身于一座漂亮的花园,到处都是花树、假山、溪流,树上各样的鸟儿,山上有小鹿,水里有很多鸳鸯,彩色的鲤鱼一群群地游来游去,抢亭子里的姑娘们抛下来的食物。这些姑娘个个花容月貌,见他过来,纷纷朝他招手:“二爷!快来看,这条鱼身上有个人脸儿,真真地像你。”阿难恍然道:“啊呀,我在大观园里!我是贾宝玉!”
转瞬间,他认出了这些姑娘,是黛玉、宝钗、探春、湘云、李纨,还有她们的丫鬟。来到亭子里,顺着黛玉的手看下去,果然见到一条老大的彩鲤,浮在水中不动,背上的鳞片神奇地构成了一幅肖像,却并不像自己:“你们看差了,这哪里像我。”宝钗笑道:“宝兄弟朝水里照照,怎么不像了?我们都觉得像哩。”阿难朝水中一望,面目竟不是自己的,而是另外一个人——脸若银盆,眼如明星,唇红齿白,像个女孩儿。阿难暗道:“这是贾宝玉,不是我,我可没有这副好相貌。”
这时,那条彩鲤忽然跃出水面,在空中越变越大,越变越长,浑身萦绕着七彩光,没一会儿,竟化为一条龙,咻的一声朝天上飞去了,洒下来一片香喷喷的雨雾。众人呆了半晌,探春拍手笑道:“这是个好兆头,那鱼的背上是你的画像,如今变成了龙——二哥哥,你就要飞黄腾达了!”阿难摆摆手:“谁稀罕飞黄腾达,我只想和你们在一块儿。”黛玉笑道:“话说得好听,还没问我们想不想跟你在一块儿呢!”这时,袭人来了:“找了好半天,原来在这儿呢。老爷叫你,说是来了一位贵客,快跟我回去换衣服。”
阿难怏怏地随袭人去了,在怡红院换了衣裳,来到贾政的书房中,却不见父亲。房中只有一位陌生人,长了两道浓眉,眼睛极亮,一缕稀疏的胡子,干瘦矮小,穿得也普通,蓝色长衫洗得发了白,正背着手看墙上的画儿。看阿难进来,他拱手微笑,也不说话。
阿难还了礼:“先生贵姓?”
“贱姓曹。”
不见父亲,阿难和这位曹客人单独对坐,属实尴尬。曹先生看着他只是微笑,阿难不问,他也不主动说话。阿难更别扭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我父亲哪里去了?”曹客人道:“刚才皇上突然要召见老先生,进宫去了。”
两人又沉默了会儿。曹先生主动道:“给你看个戏法儿。”大手一挥,墙上挂着的康熙御赐的书法条幅忽然动了起来,那些斗大的金字竟从纸上飞了下来,一个个字儿,像燕子一样在屋内盘旋,阿难看着这幅奇景惊呆了。那位曹先生抓住一只字,递给阿难,那只字还挣扎,发出尖刺的叫声,阿难不敢接。曹先生笑了笑,一挥手,那些字又飞回到条幅上。
阿难暗暗叫苦:“这个客人太古怪了,还不如见贾雨村,哪怕扯一番俗论,也比这样不尴不尬的好。”曹先生又说:“我家里犯了罪过,此来,是求令尊在朝廷里斡旋斡旋。”阿难忙问:“敢问是什么罪过?严重么?”曹先生轻叹道:“有些严重。我家本是江宁织造府的,当年有一笔公帑被太监贪污了,却嫁祸到我家,雍正爷下令抄了家产,革了祖宗爵禄。前阵子那太监死了,做的许多坏事真相大白,我想给祖宗沉冤昭雪。令尊是皇上的心腹,这事,也许他能主持公道。”
阿难猛然站了起来,说话也哆嗦了:“先生……是曹雪芹?”曹先生笑道:“哦?你知道我的名号?”“当然知道!我是贾宝玉,是你写出来的人物。”阿难激动地握住他的手,“曹先生,你快走,我爹要杀你呢!”曹雪芹很是惊讶,瞪大眼睛看着阿难:“你爹要杀我?你是宝玉?怪了,这里不是乔府?你不是乔阿难?”阿难急道:“我是阿难呀!不对,我是贾宝玉……”
阿难正和曹雪芹面面相觑,忽然听到一声:“大爷快起来,老爷叫呢!”猛地惊醒过来,窗外的丫鬟在喊:“老爷让大爷去见客呢。”阿难烦躁地骂了一声,扯动了脸上的伤口,不住地哎哟。英娥伺候阿难梳洗了,叮嘱他:“机灵些,不要又惹老爷生气。”
乔陈如骂他慵懒,让他给客人赔罪。那客人穿着官服,连说不敢,又问阿难脸上的伤怎么回事。乔陈如道:“他去城外打猎,从马背上摔下来了。”那客人笑道:“所谓守成不忘创业,如今天下太平,也不能荒废了咱们祖宗在马上的本事,世兄当为我辈榜样!”
阿难看他有一丝眼熟,也想不起是谁。乔陈如介绍了,这是新任元和知县宋好问,刚刚到任。阿难想了起来:“原来是陶先生的女婿!前几年来三棵柳村提过亲,见过一面,怪道说有些面熟。”
乔陈如问:“贤侄一路可顺利?”宋好问叹道:“不瞒老世翁,在沂州附近遭了些难。在山中遇到了八卦教的反贼,倒没怎么动粗,只是将小侄的盘缠全部劫去,连上任的文书也烧了,还说了些大逆不道的话。小侄位卑言轻,说句放肆的话,山东乱得不像样子了,什么八卦教、一炷香教、闻香教、黄天教,五花八门的邪教数都数不清,连年在深山密林打劫官民,遇到荒年,直接攻打州县。山东的官儿,竟都是吃干饭的!”
乔陈如道:“山东的邪教作乱也不是一年两年了,确实棘手。你说的这些教派,怎么没有白莲教?”宋好问道:“老世翁不知,白莲教只是个统称罢了,教内早已四分五裂,什么八卦教、黄天教都和白莲教有关系。民间的邪教如同乱麻,他们自己也打来打去的——这也是件好事,回头各个击破,只是山东的官儿下不了决心。小侄听说,这些邪教不少给州县送好处呢。”
乔陈如严肃道:“你做官的,不要信这些道听途说。眼下四川金川、缅甸都不安生,都在打仗,山东不能再动兵了,你不在其位,不要谋其政。”宋好问连连称是,又抹泪道:“文书好说,禀明事由,重新让部里办一份,只是三千两盘缠丢了,一时难处。小侄选的这个官,花了不少人情,部里的人还说,元和县上任知县亏空了两千多两账目,小侄要想做这个官,就得先补上这项窟窿。如今可好,银子全没了,家里也凑不上来,这账目还不知道怎么办。”
乔陈如笑道:“果然是孩子家,这点子事,值当哭?你一会儿去账房里支两千两银子,先补上账簿的亏空。”宋好问一听,立刻跪在地上磕头:“老世翁真是小侄的再生父母!小侄用性命担保,三个月内,将银子还上,三分利钱,一丝儿也不敢少。”乔陈如不屑地挥了下手。
宋好问一脸媚态,对乔陈如各种奉承,说自己刚来苏州,一应事务求他指教。又夸阿难文名响彻南北,他要勤来府上请教文章,弄得阿难老大不好意思,连说谬赞。宋好问倒也不避讳,直说:“弟得这个官,用了不少人情,其实经济学问浅薄得很。”又擦着眼睛哽咽,“加上父亲死得早,没个人教导,越发不成才了。以后只求老世翁将我当个孙子,世兄将我当个儿子,多多教训指点,就是我的福分了。”
乔陈如微笑道:“我与令先尊是朋友,令先尊前些年犯事,我还试图营救,到底没做成,心里很过意不去。贤侄颇有令先尊的风采,区区一县的事务,决不在话下的,也用不着乔某指教。”宋好问欠身笑道:“老世翁肯抬举小侄一二,小侄这辈子都受用不尽。家严在时,常常提起老世翁,说老世翁举世罕见的人物,品行高洁,才略经天,是真正国柱之臣,不仅江南,就是整个大清国,也少不得老世翁运筹帷幄。”
乔陈如淡然道:“都是给万岁爷办事的,谈不上国柱不国柱的。”又诡异一笑,问道,“你父亲不是有两个金兰兄弟么?其中那个陶铭心,还是你的岳丈,就住在三棵柳村,你去拜过他没有?”宋好问道:“清早刚到,到衙门放下行李,就来拜访老世翁,还没去拜别人呢。”乔陈如点点头,起身道:“都是世交,我也不客套留你吃饭了,你去支了银子,快回衙门交接了公务,去拜一拜你岳丈才好。以后日子长呢,随时来走走。”
宋好问连连说是,跪在地上给乔陈如、阿难磕了头,弯着腰退下了,那举止,像是家里的小厮似的。阿难心里嘀咕:这样一个没骨头的狗奴才,竟是陶先生的女婿,素云姐姐的丈夫,真是可叹。
乔陈如看阿难眼圈黑青,无精打采的,又骂了几句,说道:“任先生生了病,回家休养几天,你不要放松了功课,我会常打发人去查你的。还有,屋里添了人,也要懂得节欲之道,不要淘渌坏了身子!”阿难唯唯而已。乔陈如又说:“昨晚突然跟你说那些,想必你也吓坏了。你好好想想,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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