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又惊又怒,气得脸色煞白:“狗洋贼!造水法一事,你中间还不是收了多少银子!谅我不知道呢?本官不和你计较这些,你倒敢威胁起本官了!”立刻叫来皂隶,要打葛理天一百大板。葛理天也怕了——一百大板,非得死在这里了。
正要下板子,一个衙役跑上来,在明德耳边说了些什么。明德恼道:“本地就没有会修的?”那衙役摇摇头:“本来只坏了一处,找本地的铜匠修了一顿,倒坏了十来处。”明德气得狠狠捶了下桌子:“把那铜匠关进大牢,等待严审!”又问趴在地上的葛理天:“你,会不会修西洋的自鸣钟?”
葛理天忙喊:“会!”明德无奈道:“先给你记下这顿板子,你立刻去织造府行宫修钟,这钟是万岁爷上次带来苏州的,定要用心修理。修好了,咱们还有的说,修不好,本官给你下半截儿打成肉酱!”
葛理天随衙役去了织造府,检查了自鸣钟,毛病虽多,却不难修理。他装作极为棘手,绕着自鸣钟只是转圈叹气,问他修好要多久,他算计着皇上还有半个月就到苏州,便谎称需要二十天。织造府的官不耐烦:“十天内修好,修不好,放狗咬死!”
侥幸逃脱大难,葛理天连连称颂天主恩德,保禄也放了心。花了九天时间,葛理天修好了钟表,宁波的洋商朋友也接到了消息,送来十几样镶金嵌银的西洋物件,葛理天私下送给明德,又主动建议检修十处水法。明德担心水法会出疏漏,更忌讳葛理天抖出自己贪污公帑的事,收了礼品,对他也客气了些:“本官平时多少事要忙,本来没空理你这些传教的破事,只是你也不要太明目张胆,好像我们做官的包庇你似的。此次皇上来了,若问起那水法,我会说是你造的,若你有造化,皇上特许你传教,那就是通行金牌了。若皇上还是不允——你能不能留,到时候再议罢。”
忙活几日,保禄随葛理天检查了各处园林的水法,疲惫不堪。葛理天让他回三棵柳村:“这阵子你好久没见陶先生了,去看看他,你也在乡下休息几天。”又拿出教民送的茶叶、糖、腊鸭等物,让保禄送给陶铭心。
保禄骑骡子刚出城门,忽然想起忘了带上给青凤的礼物——他近来随葛理天修水法,得了些零碎钱,给青凤买了个大花风筝,如今春风起了,正是放风筝的好时节。掉转骡子,保禄又回到教堂,却发现两扇大门锁上了。
他以为葛理天出门了,自己也有钥匙,便打开门进去,走到正堂才惊讶地发现,里面围坐着好几个人,不光葛理天,还有刘稻子、何万林、娄禹民,和一个从来没见过的妇人,正在面红耳赤地争论什么。何万林嗓门最高:“这有什么不行的!畏畏缩缩地什么都别干了!”看到保禄,众人一齐止住话头。葛理天慌忙站起来:“你怎么又回来了?”保禄去房中取了风筝,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们一眼,葛理天跟着他来到院中,嘱咐道:“你不要和任何人说他们在这里,陶先生面前也不要说。”
保禄从外面锁上门,骑骡子出了城,一路上恍恍惚惚:刘稻子、娄禹民都是反清的,何万林怎么也在?那个妇人又是谁?葛先生为何和他们来往?他隐约觉得,这些人在商议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很可能跟皇上南巡有关。
第21章 刺客
青凤很喜欢保禄送的风筝,叫上刘雨禾,三人兴冲冲地跑去田野间放。青凤抱着线拐子跑了半天,终于将风筝兜起来了,在空中红艳艳的一团,猎猎地响,渐渐成了拳头大,等线放完了,那风筝也成了个豆子。青凤用一块石头压住线拐子,和保禄尽兴说笑。刘雨禾吃了醋,趁他俩不注意,一脚踢开那块石头,线拐子被风筝拽上了天,傍晚风又大,很快吹得不知何处去了。保禄瞅见刘雨禾捣鬼,但没有说破,青凤只以为是风力太大,懊恼不已。
刘雨禾道:“这个破风筝不值个什么,回头我给你买个大老鹰的,才好看!”青凤翻了个白眼:“你爹那么小气,才不肯给你钱买。”刘雨禾叫道:“我爹小气,我娘大方!”青凤道:“你还有娘?从来没听你说过。”
刘雨禾道:“我当然有娘!我娘才了不起,我外公是扬州开镖局的,武功天下第一,我娘学了他所有的本事,可以在水上面跑,我爹的本事都是跟我娘学的。不过我娘不喜欢走镖的生意,外公死后,镖局也关了,我娘就去扬州织造府里做了个织匠,逢年过节我和爹会去扬州看望她呢。最近她来苏州了,说皇上要来苏州玩,我娘要领着人给皇上织龙袍哩!等我娘织好了龙袍,少不了有几千两银子赏赐,到时候我给你买一百个风筝,放满了天。”青凤啐道:“放屁。一百个风筝?非得绞了线掉下来。”保禄心里揣想:莫非在教堂遇到的那个陌生的妇人,就是刘雨禾的母亲?怪不得她和刘稻子坐得很近,关系不似一般。
晚饭后,七娘伺候青凤洗澡,保禄趁机和陶铭心说了下午的事:“我觉得葛先生有什么秘密瞒着我,他怎么和刘稻子等人聚在一起?怕也是要反清?”陶铭心苦笑道:“看来每个人都有秘密。”保禄笑道:“我就没有。”陶铭心看着厢房那边,青凤大声地咯咯笑,七娘正训斥她不要玩水,陶铭心笑着说:“哦?果真没有?”保禄脸上一红,不说话了。
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冲动,陶铭心把自己的秘密告诉了保禄:“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跟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谨言慎行的道理,葛理天不管做什么事,你都不要掺和,免得牵累到自己。”保禄听了“棺中记”的事,惊愕不已:“怪不得先生提起皇上总是恨恨的,原来有这层缘故。既然要自保,先生之前为什么又帮助刘稻子呢?”陶铭心道:“那个关头要不救,就枉为人了。上次听阿难说了那些话,我还是想不通。但不管他父亲有什么阴谋,我只遵循一条道理,你也记着:事情到了跟前,要随机应变;事情不来,要明哲保身。”保禄点点头:“我记住了。”
保禄又说了造水法的事,陶铭心哭笑不得:“我要是园主人,得活活气死。野蛮人就是野蛮人,穿上衣服满口之乎者也依然是野蛮人,见不得精致安静,骨子里就爱那热闹庸俗的东西。”两人叹息一回,保禄问可有素云和珠儿的消息,陶铭心笑道:“忘了跟你说了,你素云姐姐生了个儿子,珠儿也快回来了。”保禄拍手欢喜:“我有小外甥了!”
次日一早,陶铭心去村塾教书,让保禄和青凤不必去,放一天假。青凤想去张何氏家看莲香,保禄笑道:“咱们想一块儿了!”来到张何氏家,她正抱着莲香在廊下逗一只小狸猫,看保禄和青凤来了,笑着让他们进屋,端来瓜子、冰糖给他俩吃。
莲香见长了好多,能蹒跚地走两步了,青凤拉着她的胳膊,在地上滑稽地走来走去,嘴里还念叨:“小莲香,快快长大,姐姐带你去城里逛庙会。”保禄道:“我给莲香做个学步车罢!”张何氏道:“她舅舅给做了一个,她也不爱坐。”
正说着,何万林在院子里喊起来:“我来了!”张何氏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出去招呼她哥,何万林扛着一袋米、提着两只肥鸭子进了屋,看到保禄,脸上有些惊讶,很快就恢复自然:“哎哟,有两个小客人在呢!”保禄上来行了礼:“何大叔好。”何万林点点头,上前抱起莲香,用大胡子扎得她哇哇乱叫:“养得不错,比小狗子长得还快。”
张何氏道:“上次送来的米还没吃完呢,你以后不要老给我送东西,嫂子知道了又得生气。”何万林啐了一口:“她敢!一个大老爷们,还被老婆拘住了?”语气忽然有些伤感,“以后想让我来我都来不成了——我要出趟远门,少说一年半载才回来。”张何氏问他去哪儿,他也不说,给保禄使了个眼色,两人来到院中。
何万林像是没见过保禄似的,将他浑身上下细细打量了一番:“保禄,你今年多大了?”保禄道:“十五了。”何万林搭着他的肩膀:“老叔知道你是个可靠人,等我走了,你有事没事多来看看你婶子,手头宽裕了,接济接济她。”保禄听他似有诀别之意,故意道:“老叔出远门而已,又不是不回来。”何万林拿出烟锅,装了撮烟丝,吹着火折子点了,用力抽了一口:“这趟远门,够呛能活着回来。”
听这意思,保禄暗道:果然是要做什么大事了,难不成是趁皇上南巡而行刺?他想起当年藏鼎山杀官兵的往事,后来他问过陶铭心,何万林是不是强盗之一,陶铭心也没告诉他。如今要问也不好问,想了想,便道:“老叔托付我,不如托付葛先生、娄先生、刘老叔。”
何万林哈哈大笑,凿了保禄一个爆栗:“你这鬼崽子!”他警惕地看看四周,低声道,“保禄,你听着,昨天你撞见我们,我懒得编瞎话哄你,你也不要乱猜,知道得越少,对你越好。这段时间你就在村子里住着,不要和你葛先生来往。”
离开妹子家,何万林回到自己家中,陪母亲吃了午饭,说了好些话。两个儿子一个五岁,一个三岁,缠着他造弹弓,何万林吩咐老婆:“下个月初一,你把他俩送去三棵柳村的村塾里念书。”他婆娘吐舌道:“真是三更半夜见太阳了,你天天说念书狗屁用没有,以后让他俩也当木匠。”何万林道:“当他娘的木匠,还是念书,准备着做官——以后天下指不定姓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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