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着,先念经,然后发出圣谕:大中华皇帝乾隆听旨,吾乃上帝之子耶稣,你禁止我教在中国传播,法令粗暴,本应惩罚,但我教本仁爱之教,你也可谓雄主,吾愿给你个机会赎罪改过云云——就这么说,咱们演练多少次了。大点声音,不要怕,四周没有人家,没人听得到。不要紧张,嗓子要低沉些,打雷一样,语气要庄严!”保禄憨憨地点了点头:“好……”
忽然想起什么,葛理天又跑去一堆乱石中,接连搬出四尊雕像,原来是四大天王像,和祗园寺水法的那四尊一模一样。葛理天之前造水法时,特意造了两套,就是为了今晚造梦所用。他将四尊天王像摆在乾隆面前,自言自语:“日有所见,夜有所梦。”
又找来一段木头,操起斧头和凿子运斤成风,三下五除二凿出一个木槽,放在四尊天王像中间。深吸一口气,来到乾隆面前,揭开他脸上的帕子,跪在地上大声道:“回皇上,聚宝盆已修好!”乾隆不停憨笑,身子左右摇摆:“好……好……”
葛理天退到黑暗中,站在乾隆身后的大石头上,看着眼前的景象:一圈火焰与腾腾的白烟中,有一只巨大的十字架,上面站着一个中年汉子,头戴荆棘冠,双臂张开,一动不动。后面就是乱石嵯峨的悬崖,还有更远处的、黑乎乎一团的苏州城。
乾隆一只手抬起来又垂下,嘴里哼着不知说些什么。稻草太湿,烟雾太浓,一阵烟袭来,呛得乾隆咳嗽了两声,“啊,啊”叫着,葛理天蹲在石头上,吓得冷汗涔涔,不停地给保禄打手势,要他开始演戏。谁知皇帝不急太监急,葛理天急得乱跳,保禄却并不念经,反而悠扬地吹了声口哨。葛理天发了疯一样挥舞胳膊,恨不能冲上去打保禄。这时,悬崖边的乱石堆后,忽然出现了一团红光。那团红光如瓮口般大,缓缓上升,升到最高处,又往下落。葛理天惊讶得手足无措,这番景象,并不在他的造梦大计中,那团红光从哪里来的,他完全不知。
一刹那间,葛理天以为自己才是在梦中。
那团焰焰的红光又升了起来,再落下,如此足足四遭。这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野兽的低吼,吓得保禄一激灵,慌忙从十字架上跳下来,从暗处爬到大石头上,和葛理天并排趴下。葛理天细声问:“那是什么声音……”保禄惊恐地摇了摇头。
四下的火渐渐灭了,光线越来越暗,那低吼阵阵逼近。忽然,从乱树丛中跳出来一头庞大的野兽,浑身焦黑,依稀能看出来,是一头熊。它四下一望,看到坐在石头下的乾隆,扭动肥壮的身躯朝这边奔来。葛理天赶紧埋下头,乾隆吓得呜哇乱叫,身子却不听使唤,摇摇晃晃站起,扑通又晕倒过去。那头熊在乾隆身上嗅了嗅,看了眼趴在大石上的葛理天和保禄,呜呜几声,回转身跑了,黑暗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树枝响。
葛理天擦了一把汗:“真是险象环生!”忙跳下石头,看看天色,来不及再演了,扶起昏迷的乾隆,下了洞口,让保禄背着,在密道里一溜小跑。此时轮到葛理天紧张,保禄反而轻松了,还打趣:“先生是不是对着那头熊默念《圣经》了?果然吓跑了它!”葛理天啐道:“别放屁了!快点回去!”
顺着木牌指引正要去方丈室,忽然听到有人声,吓得葛理天和保禄立刻停下,竖起耳朵一听,可不是有人在说话——“仔细找了吗?”“找了呀!不在床上!床上只有一个小娘们儿!”“是睡在这里吗?”“肯定!那是龙床!被子上都绣着龙!”“是不是撒尿去了?”“皇帝撒尿还要出门?再说,我在柜子里等了好久,尿满那池子也够了,还是不见回来!”
声音越来越近,葛理天拉着保禄,保禄背着乾隆,连忙躲入观音殿的那条密道中。从那边照过来一团光,来到岔路口站定了,三个人,两个年轻力壮的拿着短刀,一个身材修长的老汉拿着一支手铳,看身形,听声音,葛理天和保禄都认出来了——这年长汉子不是别个,正是娄禹民。“不要慌,老贼肯定在这座寺里,这样,你俩从观音殿上去,查看查看。”
两个年轻人答应了,朝观音殿的密道走来,吓得葛理天和保禄大气儿也不敢出。若娄禹民撞见他们在这里,一定逼他们交出乾隆,但他俩想好了,不再掺和反清复明的事,乾隆若死了,对他们没有任何好处,今晚造梦就只是造梦,万不能伤害乾隆。再说,就算交出乾隆,娄禹民怕也饶不过他俩,定会灭口,莫说什么以往的交情,八卦教的人在刀尖儿上干事的,决不会讲什么情面。
眼看那两人快走过来了,葛理天从腰间扯下斧头,准备硬拼,保禄也紧握着拳头,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万幸,娄禹民发话了:“算了!别去观音殿,那里离方丈室太近,惊动侍卫就麻烦了,你俩还是从祖师堂上去。记着,见着乾隆,不要犹豫,一刀砍死,若有侍卫,万万不要缠斗,走为上计。还有一点,不用我交代吧?”那两人道:“不用娄爷说,咱们知道,被抓了,咬舌自尽,决不叛教。密道的事,也决不告诉任何人。”娄禹民抱拳道:“辛苦两位兄弟!杀了乾隆,你们是头等大功!”
那两个年轻人快步去了,娄禹民原地发了会儿呆,放了一声响屁,也消失在幽长的隧道中。等四下都安静了,葛理天和保禄扶着乾隆出来,顺着台阶上了方丈室,出了经柜,将乾隆安放在龙床上,给他塞好被子。那个女子还在昏睡中,毫无知觉。
第47章 星变
两人顺着密道又回到山顶,拆了十字架,将四尊天王石像和木槽扔下悬崖,用树枝把四下的灰烬扫净了,看不出任何痕迹了,才闷闷无言地下了山。此时天微微亮了,城门刚开,起早营生的百姓往来进出,两人随人流混了进去。
回到教堂,葛理天一肚子火终于发泄了出来:“你说你!我是拿刀架脖子上逼你了吗?是以自杀要挟你了吗?你是自愿帮我的,可瞧你那慌乱的样子!《圣经》你背得滚瓜烂熟,怎么几句经文也念不出?天天布道,说几句劝他信教的话也说不出?亏你还是个传教士!唉,唉,唉!费尽心机造梦,却造了个乌七八糟!谁做了这个梦会信天主?”
保禄不服道:“便是我说了又怎样?那头熊谁能料到——山顶上怎么会有一头熊呢!”葛理天背着手踱步:“你个傻孩子,那头熊明显是人假扮的,弄一身熊皮穿上,也容易。但那团起起落落的红光是怎么回事……难道有人知道了我们的计划,故意跳出来捣乱?谁会捣乱呢?为什么不抓住我们请赏呢?这可是救驾大功……不对,不对……这个计划只有咱们两个人知道……保禄!”他站定了,一双蓝眼睛瞪得牛铃般大:“你说实话!”
保禄强忍着笑,俯身给葛理天深深作了个揖:“先生,你先答应我不生气,我再告诉你。”葛理天使劲一跺脚:“果然是你捣鬼!快说,这都是怎么回事!”保禄道:“那头熊,是阿难扮的。那团红光,是一只扁形的灯笼,蒙了层红绸子,是阿难举着竹竿弄的。”
葛理天奇道:“乔阿难?你俩到底要干什么?熊、红光,都是什么意思?”保禄笑道:“造梦。我们也是造梦,只是造出的梦,不是为了让皇帝信天主——先生恕罪,我真的不相信你的计划能奏效,所以我和阿难设计了另一套戏,让皇上做了这个梦,可以信另一件事。”葛理天更好奇了:“你们想让他信什么?”
听了保禄的解释,葛理天气得七窍生烟,对他一顿臭骂:“混账东西,原来是我种竹子,给你们吃了笋!你坏了我的大事!坏了我教的大事!坏了天主的大事!”架不住保禄软言温语地劝,葛理天最后消了气:“罢了!我看走眼了,用了你这么个鬼滑头!早知道,还不如我一个人办呢!”保禄恳求道:“皇上若问起这个梦来,还求先生按我和阿难的意思解释解释。”
葛理天冷笑一声,扬扬手:“不然呢?你们把梦改成这样,只能照你们的法子解释了,好不容易给皇帝造个梦,总不能糟蹋了,能用就用。白白便宜了陶铭心……唉,也不能这么说,你和阿难的初衷也是好的。对了,那身熊皮多少钱买的?”保禄大笑:“我们哪有钱买熊皮呀,是他爹留下的一件羊皮大袄,阿难老婆缀了许多马鬃毛上去,又用竹条编了个熊脑袋,用墨涂黑了,大晚上也看不出来——这不差点儿就骗过您了。”葛理天凿了他脑袋一下:“好啊!把你先生当猴儿耍!”
吃了碗稀饭,葛理天洗了头面,换过官服,赶去祗园寺应卯。江苏本地官员、随驾南下的京官在方丈室旁的暖阁里等候奏事,正三五成群叽叽喳喳地聊天,见葛理天进来,也没人搭理他,有几个官还朝他翻白眼儿。此次南下,钦天监只派了葛理天随驾,并无其他西洋同僚,他有些不自在,一个人缩在角落,看着架上的盆景发呆。
“葛大人?”
葛理天一回头,是个汉人大臣,有些面熟,但不知姓名。他在钦天监供职,除了监内同僚,很少和中国文官往来,乾隆也严格限制西洋臣员的交游,怕他们宣扬邪说,结党营私。面前这位大臣,约莫花甲之年,身材清癯,四方脸,山羊须,气质儒雅,看他官服的服色,乃是二品高官,葛理天忙欠身道:“卑职见过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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