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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城计 [出版] (呼延云)


  李德洋如释重负地吁了一口气,回到了自己的诊台上。
  周芸走到诊疗床前,小女孩以为自己的病刚才那个医生治不了,吓得小脸刷白,快要哭了。周芸轻轻按了一下她的肚子,孩子高度紧张,肚皮硬得像石头一样。
  于是她问:“上学了没有?”
  女孩点了点头。
  “在哪个学校上学啊?”
  “市二小。”
  “哟,阿姨的女儿也在市二小上学呢,只是她六年级了,明年就要毕业啦。”周芸的脑海中闪现出了媛媛穿着舞蹈服准备演出的画面,轻轻摇了摇头,将这画面驱散。她跟小女孩搭搭话的目的是让她放松,可是小女孩的肚皮还是绷得紧紧的。
  “来,我们家闺女的小学妹,你现在听阿姨的,把两只小手手的手指头并拢,然后勾起来,对,就这样勾着,勾紧点儿,真听话!”
  百试不爽的一招,孩子的双手一勾,肚皮自然就放松了。
  周芸立刻将手指轻轻地压在小女孩的左腹,好像用笔作画一样,由浅入深地画了一个横着的S形,“收笔”于右下腹的时候,使劲一按,女孩不由得“哼”了一声,但是看她的眉头一皱,随着自己的手指慢慢抬起,旋即松开,周芸就放心了。外科医生有句话说“有收有放不算疼,有收不放真要命”。她刚刚的手法是排查儿童急腹症的另外一个重要疾病:阑尾炎。孩子的眉头有收有放,说明是按压导致的反应,而不是阑尾本身存在疼痛,这就排除了阑尾炎。
  “没啥大事,就是普通的急性胃肠炎。”周芸给小女孩穿好外衣,回到自己的诊台,一边看着各种检查单子,一边对她的妈妈说。
  母女俩拿了开药的单子,去药房拿药了。周芸这才把李德洋叫了过来,低声问:“你怎么搞的,六神无主的?今晚就咱们这几个人,你顶不住怎么行?”
  “我一想起陈副主任他们就……”李德洋低着头,手撑在诊台和隔断板上,声音有气无力,“主任,我根本集中不了精力,我太累了,真的,我不想干了。”
  就连这句话,他说得也是那么的怯懦无力,好像跪地求饶似的。周芸望着他那年轻的额头上早早地泛起的几丝纹路,怜悯、悲哀、气愤、感伤,各种情愫一齐涌上心头,不禁五味杂陈,最后化成一声长叹:“就算走,你也得等今晚过去再说。”
  李德洋跌跌撞撞地回到了自己的诊台上,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发呆。患儿家长们的眼睛都很“毒”,一看便知道诊室里谁才是医术最高的那个,渐渐地从他的诊台旁散开,围拢到了周芸的身边。
  逮着空儿的胡来顺溜到了李德洋身边,笑不唧儿地说:“咋了?又被主任熊了?”
  这俩人过去关系不好,李德洋看不起胡来顺不敬业,胡来顺觉得李德洋对患者表现得太“?”,但是经过急诊科大队人马在大凌河大桥的遇难,他们都有点儿劫后余生的庆幸,所以竟亲热起来了。李德洋叹了口气,小声说:“老胡,你不知道,现在我每检查一个患者,开一个药,做一个治疗,都想着要是错了会不会挨骂甚至挨打,会不会受处分、吃官司,脖颈子后面压着三千六百把铡刀似的,这种滋味儿,太难受了。”
  “患者像弹簧,你弱他就强。”胡来顺不屑地说,“想当年我刚刚干这行,跟你一样,甘洒热血写春秋的,后来我明白了,这就是个职业,跟扫大街的、卖楼盘的、做微商的、开滴滴的,没有任何区别。你给我多少钱,我就给你干多少活儿,岗位职责里写啥咱就干啥,多一样都跟我没关系,上面有写我挨了打挨了骂必须忍气吞声吗?没有,那就别怪我不客气!哪个爷们儿膀子上还没两斤肉啊。甭看朋友圈里一说医生就一堆点赞的,咱们挨打时给打手点赞的,还是这拨人——吹你是白衣天使,其实是恨你不死。”
  李德洋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你就是个傻单纯,你以为是你在给孩子看病,殊不知是抱孩子那大人在给你‘看病’呢:有没有多开药,有没有重复检查,哪句话说得不中听,哪个治疗跟百度上搜的不一样,人家一笔一笔都给你记着呢!”胡来顺冷笑道,“就这一屋子家长,十个有九个腰里掖着录音笔,给孩子看好了病算你运气,一旦有个病情反复,人家凑齐了七大姑八大姨打着条幅到卫生局告你。”“那你还这么嚣张,一天到晚怼天怼地怼空气的。”
  “医院跟公司一样,你天天迟到,领导不罚你,有一天你按时到了他没准儿还奖励你,你天天不迟到,突然迟到一天,那就往死了罚你。你只要亮明了‘我是个坏孩子’,那好事找不着你,坏事儿也找不着你——咱们当医生的,没有坏事儿,可不就是天大的好事儿吗?”
  正在这时,就听“哐当”一声巨响,两扇门板被撞开了,一个四十多岁的黑脸汉子抱着个小孩冲了进来,他没有看见被无数患者围着的周芸,而是直接跑到正在聊天的胡来顺和李德洋面前,跪在地上就砰砰砰地磕头,嘴里不停地喊着:“大夫,大夫,求你们救救俺的娃!”把其他患者吓得纷纷往后躲。
  这样的情形,胡来顺见得多了,他一向认为,家长摆出这种过分夸张的姿态,只是一种“表演”,目的八成是为了加塞看病,孩子未必真有什么大事,所以不但靠着李德洋的诊台纹丝不动,嘴角还流露出一丝讽刺的笑。李德洋却被唬得不轻,一边上前搀扶那个家长起来,一边说:“你别这样,孩子到底怎么了?”
  黑脸汉子道:“娃半个月前跟同学上山,路过一片坟地时中了邪,好好地坐着呢,突然就打挺,往后这么抻,抻得都没个人模样了,俺带他去县医院瞧了好几趟,一会儿说是脑炎,一会儿说是癫痫,也没个定主意,吃了药也不见好,刚才又打挺了,要死要活的。俺家就这一个娃,您可得救救他啊!”
  李德洋看了看窝缩在黑脸汉子怀里的小孩,脸色有点儿发锈,但精神状态还好,便拿起一摞检查单,越看越迷瞪:“脑电图、磁共振都正常,查体未见明显神经系统阳性体征……孩子没啥事儿啊。”
  胡来顺脸上依旧挂着早已看穿一切的冷笑,径直问那个黑脸汉子:“你挂号了没有?”
  “这不娃的病急吗,直接冲过来看医生了,还没挂号呢。”
  胡来顺鼻子里喷了“果不其然”的一嗤,正要回自己的诊台,只见那个小孩突然一声大叫,全身猛地一挺,双手后背、五指岔开,指尖抻出老长,头后仰着,整个身体扭曲而僵直,仿佛有个隐形人正把他的头和脚呈反方向对折,要把他拦腰折断似的。他的脸上浮现出十分痛苦的表情,眼珠子爆了似的往外凸起,嘴里不停地呜呜着一些含含糊糊、听不清是什么的言辞!
  黑脸汉子喊了一声“又来了”,然后就抱着孩子不停地嗥叫:“儿啊你醒醒啊,你回来啊!爸在这儿啊!咱们哪儿都不去啊!”
  看着这个四肢抽搐,躯体变形,好像拉到不能再满的一张弓样的孩子,诊室里的家长们都惊恐万状地抱紧了自己的孩子,有的干脆退出了诊室。
  “角弓反张。”冲过来的周芸望着孩子说,“这是破伤风的症状。”
  “可是两周的病程也太长了,而且没有典型的苦笑面容……”李德洋嘀咕道。
  “破伤风的潜伏期从受伤后数小时到数月不等。”周芸望着他说,“而且由于儿童体质特殊,诊断时就更要注意特异性,有单一症状符合疾病特征就应高度怀疑,不能强求甚至等待所有症状都满足才下结论——”
  刹那间,周芸和李德洋都意识到,前者还是把后者当成培养的对象,而后者已经心不在场,于是同时闪避了目光。
  李德洋问黑脸汉子,“你儿子两周前有没有受过什么外伤?”
  黑脸汉子摇了摇头:“没有啊。”
  这时,那个发病的孩子渐渐和缓了过来,僵直的身体重新恢复成了绵软的一团,但目光依然有些呆滞。周芸将他抱上诊疗床,脱了外衣、裤子,一点点地仔细检查。
  孩子的身上确实没有发现什么外伤。周芸正要给他脱鞋检查,黑脸汉子做检讨似的嘟囔了一句:“大夫,娃半拉月没洗脚了,那脚可臭了。”
  周芸毫不犹豫地把孩子的鞋脱下,一股恶臭即便是隔着口罩也刺鼻难闻,满屋子的人都一副作呕的表情,周芸却神色如常地扒下了脏到发黏的袜子,把两个小脚丫看了又看,最后在左脚掌上发现了一个早已愈合的微小创口。
  “你不是说没有伤口吗?这是怎么回事?”周芸问那个黑脸汉子。
  黑脸汉子看了看道:“咳,这是他上山那天,路上给钉子扎了一下,回来到医务室洗了洗,擦了红药水,不几天就好了,俺们也就没当回事儿。”
  “带他们到治疗室,叫孙菲儿给孩子做个皮试,如果阴性,马上注射破伤风抗毒素。”周芸一边把袜子套回孩子脚上,一边叮嘱李德洋。
  黑脸汉子抱着儿子,跟在李德洋身后出了诊室。周芸来到洗手池,用消毒皂细细地洗着手。胡来顺又晃悠了过来,一脸坏笑地说:“主任,你真行,我要是你就不洗那手了,直接抓馒头吃,那一股蘸了臭豆腐的味儿,比王致和的还纯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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