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回到刑警队已经晚上七点了。周宇从办公桌抽屈里掏出一沓外卖单递给方纹。“你看看想吃哪个,我请客。”
方纹喜滋滋地接过外卖单,但翻了一遍之后露出了难为情的神色。
“要不……算了吧,我不饿。”
“怎么了,都不爱吃?”
相处了一个礼拜,周宇倒是有点明白这女孩的心思了。方纹家庭条件好,估计是不爱吃他们大老爷们儿平时总点的黄焖鸡、麻辣香锅、炸鸡汉堡一类的东西。女孩子嘛,肯定不喜欢太油的。周宇想了想,又从抽屉最底下翻出个菜单来扬了扬。
“那日料吃不?”
方纹马上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一脸期待地接过了单子。“真的啊?”
“真的,紫菜包饭。”周宇得意扬扬地说。
“这是韩国料理啊!”方纹撇着嘴扔下了菜单,叹口气说道,“行了,你也别为难了,今天你点什么我就吃什么。”
最后周宇点了两份“赛百味”,打发了方纹。虽然他吃不来酸黄瓜的味道,不过好歹能吃饱。他实在是想不通,这个能有黄焖鸡米饭好吃?
吃完了饭,方纹还敲着键盘,周宇让她早点回去,她非不走。
“我家里没人,我爸天天在外面应酬,我妈在国外,回去也是一个人待着。”
她这么说,周宇也不好勉强了,只好随她去。早些时候让她查的资料已经查好了,也不知道她还在那里研究些什么。
“对了,周队,你觉得李婉的话可信吗?”方纹突然问道。
周宇回来之后也一直在梳理思路,他总觉得少了什么。
“我觉得李婉应该和宋远成的失踪没太大关系。宋小春和宋远成的两起失踪案虽然相隔八年,但哪怕不是同一凶手所为,也必然有重大关联。可是李婉是在宋小春失踪几年后才认识宋远成的,所以她的嫌疑不大。”
方纹显得若有所思。
“可我总觉得,李婉的表现有些不太自然……但具体哪里不对,我也说不上来。”
周宇点了点头。
“李婉所说的的确有一些不合理之处。比如,宋远成当晚没回家,她为什么不马上打电话去那个朋友家确认呢?一个有老婆孩子的男人,很难想象会不打招呼就彻夜不归,家里人还毫无反应……我认为她知道更多内情,但她不是直接涉案人。”
“都发现丈夫的尸体了,她还隐瞒些什么啊?”
周宇耸了耸肩。“现在还不好说。也许是出于什么目的。”
“也是,没准她在和宋远成结婚以前就认识宋远成,只不过其他人不知道而已。小说里不都这么写吗?有的人为了报仇,特意精心策划十几年去接近仇人什么的。”
说到这里,方纹有点兴奋了,她正准备继续发表从影视剧和小说里看到的长篇大论,周宇却摆了摆手。
“赶紧打住,你这想象力也太丰富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刚才方纹的话拨动了周宇心中的一根弦。
真的有这种可能吗?
宋小春失踪案的真相已难以查证;而宋远成失踪案的当事人就只有李婉。
有没有可能真像方纹想的那样,李婉是出于某种原因刻意接近宋远成,然后又杀死了他?
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第5章
宋迎秋租住的单间不足十平米。
是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中的一间,另外两个屋子里分别住着一男一女。
每天她一回来便走进自己的房间,除非要使用厨房和洗手间,其他时间几乎不会出屋。
单间里有一扇朝西的小窗,空间十分狭小,放了一张单人床、一张桌子和一个小小的衣柜,就再也放不下任何东西了。
好在宋迎秋的个人物品不多。她很少买衣服,那个小小的衣柜就足以装下她的四季衣物了。她也很少购置年轻女孩们喜欢的装饰品,只购买生活必需品已经成了她的习惯。
宋迎秋在一家新媒体公司工作,事务繁杂,经常在公司加班。但是最近她都尽量利用午休时间干点活儿,基本下班就走人了。
因为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到家之后她先冲了个澡,然后用毛巾一边擦拭着头发一边坐到书桌前,打开笔记本电脑。
这台电脑还是她大学时用打工赚到的零花钱买的,虽然配置很低,但也够用。
打开浏览器,她在搜索引擎的输入框里输入“7·12命案”、“南郊垃圾厂命案”等关键字,然后打开回家路上买的炒饭。
她基本每天都这样解决晚饭。楼下小饭馆做的菜谈不上美味,但价格便宜,也还能入口。她将塑料勺子插进炒饭里搅了两下,另一只手在笔记本电脑的触控板上划动着,不时点击一下感兴趣的内容查看。
“啧。”她的唇舌间发出了轻微的声音。
网上还没有多少报道,多半是因为市政府最近在办什么科技论坛,对媒体进行了某种程度的“安排”吧。
吃完饭,她将桌子收拾了一下,然后站起身,从书桌的架子上抽出了一本大部头的小说。这本书是她大学时买的,一直没看完,不过她现在抽出这本书并不是想继续阅读,而是从中取出了一张折起来的纸。
纸上画着一些圆圈和线条。她拿起笔,在上面又画了几笔,之后心满意足地将纸放了回去。
目前的一切都在按照她的计划发展。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宋迎秋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她觉得自己仿佛是一出大戏的导演,演员已经就位,现在她只要坐在帷幕后面,静静地观赏这部大戏如她预想的那般按部就班地演出就好。
纸上的每一个圈都代表戏中的一个角色,每一条线都代表戏中的一条线索。每完成一场戏,她就会将对应的圆圈涂实。当然,纸上没有标注文字,剧本仅仅存在于她的大脑之中。
下午母亲打来电话,告诉她有警察去家里打听宋远成失踪案的事情。她在电话里装出稍微有些惊讶的样子,但其实她早已经料到警察会去家里询问了,这也是大戏里重要的一幕。
说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对母亲产生怀疑的呢?
一开始她只是感觉母亲提起父亲失踪这件事时神情有些不自然。后来仔细思考了一番,就越想越觉得可疑,而且所有疑点都多多少少和母亲有关。
对了,这里的“父亲”,指的并不是那个赋予她生命的男人。尽管血缘关系确实存在,这是她不得不承认的事实,但她却绝对不会管那个男人叫父亲。她一直觉得社会上约定俗成的准则有些好笑,不需要负任何责任,只要保证孩子还活着,某些人就可以获得“父亲”、“母亲”这样的身份。她无法理解,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会有这种怪事?
更加奇怪的是,人们似乎从来没考虑过那些被随便生下来的孩子的感想,总是一味地鼓吹生育的好处,仿佛不管多么差劲的人,一旦结婚、生下了孩子,便会自动变成勤劳善良、知道如何教育孩子的“优秀父母”。
不过,不得不承认,血缘与基因的传续是确实存在的。证据就是,她越发觉得自己冷血、偏执的性格,其实颇有些像那个混账生父。
那么,母亲呢?
她对母亲的情绪要更加复杂一些,既不是纯粹的爱,也不是纯粹的厌恶。
她总觉得母亲在提到宋远成失踪的事情时似乎在刻意隐瞒着什么,而这种互相之间的隐瞒与猜疑,让她和母亲的关系产生了裂痕。
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种感觉。
宋迎秋和母亲的关系一直很“微妙”。生父是做材料生意的,自己出生后,生意一落千丈,因此生父一直说她是“扫把星”。在她幼时的记忆中,那个男人从未像其他小孩的父亲一般带她出去玩,或是给她买玩具、零食,大部分时间他就是躲在房间里喝酒,要么就是对着她和母亲骂骂咧咧。
母亲呢?母亲永远唯唯诺诺地跟在生父后面,有时她甚至怀疑母亲是会隐形的。
她还记得那件事。
卖掉房子还债之后,他们一家搬到了一个大杂院里,要去外面的小路尽头上公共厕所,洗澡则要去更远的公共浴室。
每个月母亲只带她去一次公共浴室洗澡。头发油得厉害时,她就偷偷在家烧一壶热水,拿到院子里兑点自来水洗头。结果有一次,她正准备洗头时,被提前回家的生父看到了。
“你就是这么浪费热水的?”
生父一把打翻热水壶,滚烫的水泼到了她的腿上,一阵剧痛。
生父趁机又摔打着其他东西,像发了疯一般。她想向母亲求助,却发现母亲站在角落,低着头,像是连看都不敢看这边一眼。
生父闹了一通,累了,回屋里去了。母亲这才走过来,默默地收拾被打翻的东西,然后用拖把拖着地面。她就站在原地,母亲却一句话都没说,甚至都没有抬头看她一眼,就仿佛她不存在一般。
她张了张嘴,如果母亲也指责她,她或许会觉得好受一点。可母亲就像手中破烂的抹布,似乎再怎么摔打,她也不会有反应了。
那个倒霉的生父酒后驾车被撞死了,之后母亲和宋远成结了婚,婚后有一段时间母亲似乎变了。宋迎秋曾经恍惚地想,过去那十几年的人生是不是只是一个荒唐的噩梦,现在这种普通却温暖的生活才是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