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东摇摇头,叹了口气说,大概是二〇一一年夏天,一个深夜,王芸着急忙慌地找他借三轮车,说是要带孩子去医院。这一走,那孩子就再没回来。等王芸还车的时候他问孩子状况,王芸说死了。
“男孩子死后不久王芸就退租走了,没回来过,也不知道她去了什么地方……”房东说。
第五章
1
在古川的要求下,房东带他去了之前租给王芸的那间屋子。说是屋子,其实只是二楼的一间阁楼,面积不到十平方米,王芸搬走之后就没人租住过。这间屋子现在被房东用作储藏间,里面堆满了各种杂物。
“是个可怜人啊。要说节约,做‘扁担’的都是穷人,没有不节约的,但省钱省到她这地步我还是头一回见。”房东说,王芸一来就看中了这间阁楼,问多少钱租。房东本没想出租阁楼,随口说了句一百二十块一个月。王芸问一百块行不行,房东本想说不行,但转念一想这阁楼原本也没人租,于是便答应了她。
“小商品市场南边有一家菜市场,王芸每天晚上过去捡菜叶;东边有个垃圾场,王芸隔三岔五去捡些生活用品。住在这里的几年里,我几乎没见王芸花过钱。”房东感慨道。
古川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他知道地中海贫血要花很多钱治疗,刘三青在时尚无法负担医药费,更何况他不在了,只靠王芸一人呢?假如不是刘三青杀了父亲,古川觉得自己会可怜这一家人,甚至理解刘三青走贩毒这条路,但谁让他杀了父亲呢?古川觉得这可能是上天对这一家人的报应,但转念间,又觉得自己不该这么想。
说话间房东问古川,王芸的男人当年究竟犯了什么事?古川不便细讲,只说跟毒品有关。房东很是唏嘘,说城中村里也有不少人吸毒,警察常来“打扫”。古川想起些什么,问房东以前王芸身边有没有男人?但话问出来,古川自己也觉得可笑,既然是“捞偏门”,身边怎么可能没有男人。
他想跟房东解释一下,自己问的“男人”是“客人”之外的男人。但房东似乎见多识广,压根儿不用古川解释。他说记得有个男人跟王芸走得挺近,个子高高的,偶尔会来给王芸送些东西。古川一下警觉起来,问那个男人还有没有其他显著特征。房东又有些支吾,古川说:“你有啥说啥就行,我又不是来找你麻烦的。”房东才放心地说,那个男的开一辆蓝色大众高尔夫轿车,好像还是个警察。
“警察?你怎么知道他是警察?”古川反问道。房东看着古川点点头,说应该是个警察,因为有一次两个小混混来骚扰王芸,是那个男人过来帮忙赶走了小混混,后来听小混混说,因为那男人是警察他们才走的。
“他都给王芸送些什么东西?”古川追问。房东说也没有啥特殊的,就是些生活用品,还有孩子吃的营养品。他原本以为这个男的跟王芸有“特殊关系”,但后来有几次他是跟妻子一起来的,他妻子似乎也跟王芸很熟,所以房东又推测两家可能是亲戚。
“但你说亲戚吧,又不太像。你看王芸搬走这事好像也没跟那两口子说,后来俩人又来过这边几次,听说王芸走了很惊讶,尤其是那个男的,还怪我为啥不通知他。你说我跟他们非亲非故的,凭啥要通知他?他是警察了不起啊?是警察咋不管王芸‘捞偏门’的事情呢?”说到这里,房东突然抱怨起来。
凭那辆蓝色高尔夫轿车,古川便能猜出看望王芸的应该是陈梦龙两口子。
2
古川能理解陈梦龙的做法,但心理上没那么容易接受。毕竟刘三青是自己的杀父仇人,作为父亲的徒弟兼同事,陈梦龙这样做在一定程度上伤害了古川的感情。
但他还是觉得应该找陈梦龙聊聊,虽然上次饭局之后陈梦龙的状态有些古怪,但不说别的,单是他夫妻俩和王芸的关系便有可能让古川多了解一些刘三青的状况。至于陈梦龙说与不说,那是他的事情,但自己既然要调查这件事,就不能不去问他。
这次古川没有再兜圈子,直截了当地向陈梦龙提出了问题。没想到陈梦龙也没有跟古川兜圈子,也直截了当地告诉他,去城中村的正是自己和妻子。不为别的,王芸生活困难,孩子又要治病,无论作为大学同学还是前同事,自己只是尽一份人情罢了。
至于刘三青的下落,陈梦龙说,王芸也不清楚。二〇〇三年后,刘三青再没联系过她,也没给过她一分钱。至于王芸离开城中村之后的去向,陈梦龙说不知道。
“你也别多想,我做这些事情所里和局里都知道,但纯粹是以私人身份去的,不代表官方任何态度。”最后,陈梦龙郑重其事地告诉古川。这句话让古川感受到了陈梦龙的戒备,以及完全把自己当作外人的心理状态。古川还想再问点儿什么,想了想却没问。大家都是警察,愿说的话自然会讲出来,不想说的话自己也没本事套出来。
王芸不知去向,陈梦龙这边也说不了解情况,古川把王芸的身份信息放到数据平台上搜了一遍,同样没什么发现。事已至此,这条线索算是断了。古川很想去局里要刘三青当年的案卷看看,但一回忆起局领导那张冷酷的脸,还是放弃了。
“案子上的事情,你得沉得住气,就像守号买彩票一样,也有‘契机’这么一说。”刘茂文消息灵通,很快知道了古川去城中村调查王芸的事情,因此在一次去分局机关开会的路上,刘茂文对古川说。
“得等到什么时候呢?”古川有些丧气地反问道,刘茂文没有回答他。
3
平时古川虽看不惯陈梦龙,但对这个“师兄”和“前辈”还保持着必要的礼貌。但后来发生的一件事情,让古川开始对陈梦龙产生怀疑。
二〇一四年八月十二日下午,谢金带着一名宇泰物流员工来到新城北路派出所,径直去了杨所长办公室。几分钟后,杨所长电话指令刑侦副所长刘茂文带领民警古川等人前往宇泰物流公司,在公司职工宿舍区内抓获了三名涉毒人员。
根据三名涉毒员工交代,他们所吸食的毒品来自一个名叫赵龙的男子,年龄大概三十七八岁。经核实,“赵龙”系假名。三人还提供了赵龙的落脚点,警方随即前去抓捕赵龙,但在古川等人赶到前,赵龙已经潜逃。
作为社区“治安积极分子”,谢金不是第一次做类似的事情,更何况涉毒的是他公司员工,于情于理他都要向警方举报。但谢金没有料到的是,这次举报给自己惹来了麻烦。两周后,当初谢金带着去找杨所长的那名员工在下班路上被人打伤,而谢金的宝马轿车也在自家楼下被人砸毁。
这明显是涉毒人员的打击报复,刚刚结束拘留的三名涉毒员工又被警方请回派出所。三人矢口否认与这两起报复事件有关,警方核实过三人的行动轨迹后,也确定他们没有作案时间。
于是矛头指向赵龙,警方发出协查通告。不久,建化小区居委会传来消息称,一名可疑男子出现在建化小区甲四栋三〇一房间。很快禁毒特情也反馈给古川,说赵龙在老建化厂附近活动。汇总两条消息后,古川判断情况属实。
老建化厂早已搬走,留下的只有建化小区。建化小区眼下也是一个几乎废弃的待拆小区,没多少住户。赵龙租住的甲四栋三〇一室是建化厂公房,目前在房管所名下,没有自然人房主,估计赵龙是撬开门锁后私自进入的。
刑警队开始在建化小区布控,刘茂文安排古川和另外两名民警蹲守,古川建议联系建化厂保卫科和街道办事处,多叫点儿人手。刘茂文夸古川想得周到,让他去联络。古川跑到桥北社区居委会联络,却被告知社区民警陈梦龙交代过,不让外人掺和警方的这次行动。
古川有点儿懵,不知道陈梦龙是什么意思。他问陈梦龙,得到的回答很官方也很硬——居委会干事不是警察,拉他们来做事,出了事谁负责?古川再找刘茂文反映,刘茂文说自己来协调,但协调来协调去,并没能协调来任何帮助。而古川这边一行三人在建化小区蹲守了十几天,最终也没见到赵龙的影子。
行动一无所获,刘茂文啥也没说,古川却憋了一肚子气。收队当晚,古川把之前给他情报的禁毒特情喊出来问话。特情无奈地告诉古川,早在他们布控的第二天,赵龙便收到消息离开了南安。古川质问他为何不早说?特情也是一脸委屈,说这都是听来的消息,谁也不知道真假,万一赵龙当时没走,事后警察不还得找自个儿麻烦,弄不好再把自己当作同案犯,到时找谁说理去。
警察与特情本就是相互利用、各自利益最大化的关系而已,收益不变的前提下,没人愿意多冒一丝风险。古川理解禁毒特情说的话,但他想不出赵龙是如何得到警方对其布控的消息的。对于此事,特情的话给古川提了一个醒。
“桥北的陈警官好像认识赵龙。古警官,照理有些事轮不到我嚼舌,但你是个好警察,我想给你提个醒。这边很多‘卖货的’都认得陈警官,不少人喊他‘龙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