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饭局还是在一片良好氛围中拉开帷幕了。酒过三巡,古川看时机差不多了,终于提出了自己的想法。说完之后他一边装作吃菜,一边用余光观察陈梦龙的表情。
没想到陈梦龙立刻放下手里的酒杯,咂了咂嘴,面色沉重地说:“这事你跟我说,难办。一来案子过去这么久了,对‘长顺’的协查通报也好,上网追逃也罢,该做的此前都做了,但一直没有任何消息。二来这事如果要查,也该跟你的顶头上司——刑侦副所长刘茂文说,毕竟‘长顺’的案子在他手上,查与不查、怎么查也是他说了算。三来我现在只是个片警,连刑警都不算,咋查?”
按照当时的场景,陈梦龙应该还有“四来”和“五来”要跟古川阐释。他话说得很理性,但越是这样古川越失望。陈梦龙有理有据有节,但就是看不出其中有一丝对古建国的情分在。即便这样,古川也不能说什么,毕竟原意是找陈梦龙帮忙,人家帮是情分,不帮是本分。所以他也只好就这么听着,边听还边要装作理解地点头。
3
是谢金先绷不住的,他把酒杯砸在桌面上,打断了陈梦龙的话。
“你咋这么啰唆,干与不干就是你一句话的事,扯这么多有的没的干啥?一起出去做事,四个去三个回,没回的那个还是你师父,现在他儿子来找你,里外都是分内之事,扯这么多犊子你脸红不脸红!”谢金语气中带着愤怒。
一席话顶得陈梦龙满脸通红,包间内突然安静下来,气氛十分尴尬。
“干不了,你找别人吧。”半晌,陈梦龙甩出一句,然后猛地把杯中酒倒入口中,伸手抓起单肩包便往外走。临走时他拍了拍古川的肩膀,走到门口时又回头狠狠地瞪了一眼谢金的后脑勺。
“你能指望他吗?他还有点儿血性吗?他还算个警察吗?说句不好听的,在晚辈面前被人这么叼一顿,是个人都受不了。他呢?连个屁都不放就走了。也对,事虽没应,但酒喝了,饭也吃了,是该走了,不走等着买单啊!”望着陈梦龙离去的背影,谢金恨恨地骂道。
饭局不欢而散,陈梦龙的态度也差不多让古川在心里绝了找他帮忙的念想。之后的日子里,陈梦龙不知是因为心中有愧还是不想多事,开始有意躲着古川。以前在胖嫂面馆过早,大家坐在一起还能聊几句,自从那场饭局之后,古川再在胖嫂面馆遇到陈梦龙,对方要么不说话默默吃饭,要么搬着饭碗去旁边桌,很少再搭理古川。一开始古川心里有些膈应,觉得这家伙怎么心眼这么小,不帮就不帮,咋还躲起来了。后来古川也就习惯了,觉得“浑不懔”这个名字确实适合他。
“我觉得吧,这家伙从分局下来之后,不该再当警察的。你看现在胖嫂面馆的生意多好,当初陈梦龙娶了胖嫂的女儿,就该老老实实回来跟胖嫂一起做买卖。这么会算计的人,不出来做生意真是屈才了。”后来谢金跟古川说。古川这时才知道,原来当年娶了胖嫂女儿的民警竟然是陈梦龙。
“那敢情现在我们都在给他们家投资啊?”古川也感慨了一句。
“是啊!所以说,他家去年在城南刚买的那套房子里也有你的一份功劳啊……算起来,起码卫生间应该是你这几年吃出来的吧……”谢金坏笑着说道。
4
虽然陈梦龙拒绝帮忙,但古川还是要查古建国的案子。问题是怎么查?从哪儿开始查?查谁?查哪里?
其实陈梦龙有些话虽是托词,但也有理有据。当年全局成立专班都没查出来的事情,现在过去快十年了,他古川单枪匹马又如何去查?当年没有网上办案系统,也没有警综平台,所有信息都集中在那本纸质档案中,封存在市公安局刑侦局的档案库里。况且局领导先前便有交代,不让他碰父亲的案子。这可怎么办才好?
古川想到了自己的顶头上司——刑侦副所长刘茂文,但心里又有点儿犹豫。
刘茂文和陈梦龙年纪相仿,老刑警出身,从入职就一直在新城北路派出所工作。参加工作最初两年古川在社区,跟刘茂文没什么交集。工作第三年,古川转到刑侦岗跟了刘茂文,心里又不太愿意跟这位领导打交道。
在古川看来,刘茂文是那种机关单位里典型的“官油子”——特别会说话,特别会来事,但也特别会躲事。反正好事从来落不下他,黑锅也从来找不上他。这些年没听说过他破了什么大案要案,但每年立功受奖都少不了他。他治下的责任区刑警中队也继承了他的风格——工作上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没事从来不给自己找麻烦。
果不其然,古川向刘茂文讲了自己的想法,刘茂文立刻表态:案子确实该查,不能让老前辈的牺牲成为一桩悬案,这已经不是业务问题,而是政治问题,必须得查。但随即刘茂文也向古川提到了那四个问题——怎么查?从哪儿开始查?查谁?查哪里?当然,刘茂文也说了,如果古川找到一些新的线索,那就一定要追查下去,不论多大困难,他都义不容辞。
从刘茂文办公室出来,古川心情着实激动了一阵儿,但他立刻意识到,刘茂文这只老狐狸跟他义正词严地讲了一番废话。古川就是带着这些问题去找他的,他却像一个足球场上的优秀门将一样又把问题回传给了古川。
古川对刘茂文打太极的功力敬佩不已,但也没有办法。有次他把这事跟谢金说了,谢金说刘茂文是新城北路派出所的钉子户,二〇〇二年调来新城北路派出所当民警开始,一干就是快十四年,早就干“油”了,这种事指望不上他。
“你要真想查,还得靠自己。其实公安局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这案子已经过去了十几年,要能查出来早查出来了,真的不行就算了吧,人也不能总活在过去不是?”谢金说。但古川不想放弃,他说自己必须把这事查出来,不然感觉这警察干得都没意义。谢金无奈,只好由着他,只是跟古川说如果有什么需要用他的地方说一声即可。
古川点点头,眼下也只能这样了。
5
思来想去,古川决定从刘三青的遗孀身上下手。刘三青可以跑路,但他妻子不可能带着患病的儿子随他一同离开。
刘三青的妻子名叫王芸,户籍所在地的房产已经变卖,古川几经查询,确定她最后的登记住址在南安市山城区江景路的一个城中村里。二〇一三年三月十七日上午,古川按照地址找到江景路城中村打听消息。
古川找到了王芸之前住处的房东,房东说那个女人两年前已经离开了这里。古川还想问点儿别的,但房东似乎对他抱有戒心,不愿多说。古川掏出警官证递给房东,本以为这样可以打消他的疑虑,没想到房东见到警官证后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像只受惊的兔子般一边摆手一边嚷嚷道:“我就是租个房子而已,跟她没有任何关系,该交代的之前都交代过了!”
房东的反应令古川疑惑,但同时进一步激发了他的好奇心。再三追问下,房东终于开口讲了有关王芸的事情。
“以前娘儿俩住在二楼一间小房子里,妈在小商品批发市场做‘扁担’,儿子天天在楼上躺着,偶尔会背着书包去上学。俩人都一副面黄肌瘦的样子,一看就知道身体不好。”房东告诉古川。
江景路城中村临近南安小商品批发市场,这处批发市场的规模在整个华中地区算是最大的,曾与著名的义乌批发市场齐名。城中村里住的大多是外地来批发市场做生意的商户,再就是那些在批发市场靠出卖劳动力谋生的“扁担”。
所谓“扁担”,是本地人对搬运工的形象称呼。过去小商品市场里人员拥挤,道路狭窄,车辆无法通过,商户们进出货物需要借助人力搬运。这些搬运工用扁担挑起货物,穿行在市场内,时间长了便被人形象地简称为“扁担”。
王芸就曾是“扁担”大军中的一员。古川打小便知道“扁担”,更加感觉难以置信。因为印象中做“扁担”的多是身强力壮的大老爷们儿,像王芸这样的女人如何干得了“扁担”的活计?
“挺惨的,听说她家男人犯事跑了,留下孤儿寡母熬日子。听女的说,她以前在市食品厂上班,因为要赚钱给孩子治病才干了这行……”房东接着说。他对王芸的印象很深,因为王芸除“扁担”外还做着另外一份工作。当然,那并非一项光彩的工作,也正因如此,房东最先见到古川时不愿多说。
“这儿住的大多是独身而来的商贩和‘扁担’们,日子长了,自然有些女人捞起了她们的偏门……”房东说,王芸后来也成为其中一员,目的跟大家一样——赚钱。不同的是,其他女人白天无所事事,只等晚上开工,但王芸除了晚上开工,白天还要出去做“扁担”。
“这个女人很计较钱,平时为了块八毛能跟人争半天。但大家都理解她,给孩子续命嘛。她儿子那病简直是个无底洞,钱扔进去,连个响声都听不到。”
“那后来为什么搬走了?您知道她搬去什么地方了吗?”古川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