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滴水
疑读为“裾”。裾衣,有长襟的衣服。
唐代的1斤约合今661克。
大唐封诊录2:狩案司
第一章 东都雨急树现悬尸
东都洛阳,夏夜。
一场偌大的雷雨,正悄无声息地朝洛水上的这座庞然巨城偷偷袭来。
大唐是极浪漫的时代,不论是天空中星宿的运行、日月的交替,还是雷电阴雨的到来,都能令一些人莫名地生出奇妙的联想。
不可捉摸但力量强大的天雷尤其令人瞩目,在这个夜晚,电闪雷鸣开始发作时,一道赤红的火光撕开夜空,朝洛阳城西的树林直刺而去。
天色已晚,加上雷雨倾盆,在这种恶劣天气中,连洛阳城中那些耀武扬威的金吾卫街使,也只能躲在街道转角的武侯铺中避雨,祈祷雷霆不要击向城中那高高的宫室楼阁,引发不祥火灾。
然而,总有一些人例外。
比如说,那位正匆忙赶往雷电落地之处的明道和尚。
早在下午时,他就发现天空中的浓云开始聚集,所以赶在城门关闭之前,他便急急溜出了城。
此时这名苦行僧身穿蓑衣,心情愉快地在雷雨之中奔跑,就算雨水浸透衣物,紧紧贴在身上,十分湿热难受,他也浑然不觉。因为他把这一切都当成了难得的修行。
大唐皇族一直认为,李氏的祖先是道教至尊老子李耳,所以道教一直以来都是国教,在这块土地上,它就是尊贵无比的信仰。
虽说太宗时期高僧玄奘前往天竺取经归来后,信奉佛教的百姓和贵人都大大地增加了,但要弘传佛法,难免还得跟那些“牛鼻子”针锋相对。
道家术士向来擅长驱除邪祟,这种本事没什么了不起,佛门也不会输给他们,况且最近乐意找僧侣驱邪的人越来越多,这位明道和尚早就有心弄一块上等的雷击木,用来给自己制作木鱼。他相信,这玄妙的雷击木,能让他在诵经驱邪时,产生令鬼魅闻之心颤的效果。
天雷仍然在他耳边炸响,明道和尚抬头看看天空,发现并没有第二道闪电落地。他心中有些惋惜,但之前那道落地的煌煌赤电,又让他对今晚搞到雷击木燃起了极大的信心。
洛阳城西有大片古老密林,树木郁郁葱葱,一人无法环抱的粗壮树干比比皆是。明道和尚觉得,那道闪电恰好落于此处,最少也能劈中一棵大树,只要此树木料不被烧光,做个木鱼应该还是绰绰有余的。
作为苦行僧,明道和尚对奔走于大雨中不以为意,他早习惯了在恶劣天气中奔跑,他觉得那些日常养尊处优,穿着鹤氅讲究仪表的“牛鼻子”术士,不可能跑得比他更快,也不可能比他更早发现雷击木。
闪电落下不到半个时辰,明道和尚已进入了那片古木森林,他摘下头上遮雨的锥形斗笠,迎着林中的雨水擦了把脸,仰起头来四处张望,试图寻找可能还在燃烧的雷击木。
苍天不负有心人,虽说大雨倾盆,但雷电造成的高热仍让那根被劈开的树干燃着零星的火,那火随时都有可能被雨水熄灭,但那闪闪光点在漆黑无人的树林中,还是显得格外清晰。
明道和尚朝那边奔去,他背上的斧头随着自己的脚步,把脊骨敲得咣咣响。他一点都不介意这痛楚,反正只要砍下这根雷击木,便能打造一把称心如意的法器。
然而,他用余光发现了一件不同寻常的东西。
明道和尚的脚步停了下来,他转过头,朝那个不同寻常的东西看去。
那是一棵硕大的樟树,树干足足接近两人合抱,在樟树靠近地面的地方,一具血淋淋的赤裸尸首被挂在树上。
这具尸首的双手双脚都被拇指粗细的铁钉死死地钉在了樟树的树干上,死者的胯下也血肉模糊,好像被挖去了一大块。
明道和尚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具尸首。雨越下越大,终于还是浇灭了雷击木上跃动的火焰,发出“哧”的一声轻响……
东都官道旁,男装丽人谢阮皱眉注视着手中的一沓硬黄纸。明珪和李凌云站在她身旁,侧身瞅着上面的记录。
李凌云口中喃喃道:“这个明道和尚恐怕被吓得不轻,连雷击木也不要了,当夜就赶回东都城,敲开城门后报的官。”
“应该是被吓傻了,哪怕是修行之人,对这凶残的杀人现场也是不曾目睹。”明珪皱眉说着,看向悠闲地吃着葡萄的凤九。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来得巧不如来得一举数得。”凤九放下葡萄,叹气道,“你们怎么这般无礼,只会说案子,不感谢我救你们于水火中吗?”
凤九话音未落,就见李凌云对他拱手致谢。“多谢九郎解困,不过案子的事还得烦你说明一二。”
“哎,好吧!说来就是你们让查的事,我的人已经清查过了,民间流传的和明崇俨案相似的案子有好几桩,你们不在,我让人去案发之所找人探问过案情了,”凤九指着谢阮手中那些昂贵的黄色纸张,“这其中只有两桩是真事,其余均是传闻。至于记录的内容,有一些粗疏,只因都是百姓之言,难免有些语焉不详,你们勉强看看有无用处吧!”
说罢凤九也不欲久留,让肩舆掉了个头,这就打算要走。谢阮在他身后自言自语:“大理寺不太平,似乎应该动一动这里了。”
凤九背对谢阮,脸上有些怒意,却又在一瞬间被抹去。他恢复了那种懒洋洋的模样,声调平静地道:“这些事也不必说给我听,我又管不着。”
“你凤九郎什么身份?你不能什么也不做的。”谢阮说完,却又很恭敬地对他行了个礼道:“此番多谢,实在有劳你了。”
凤九随意摆摆手,肩舆便朝前走去,他又说道:“对了,据我所查,这两桩案子由于归档为大理寺的疑难案件,所以都曾请封诊道对案发地做过封诊。”
李凌云闻言大喜。“既是如此,那就算被大理寺收了案卷,我封诊道内应该也还保留了一些记载。”说完他还想追问细节,却发现凤九搭乘的肩舆早已去得远了。
“他肯提点一句就不错了,不要强求,免得惹他厌烦。”明珪见李凌云好像觉得可惜,便随口安慰了一句。
伸手接过谢阮手中的硬黄纸,他又看向李凌云。“李大郎,现在总算有了案子的消息,你打算怎么办?”
“凤九说有封诊道的人插手,那现在自然是回去找杜公。”李凌云解释道,“我一直是跟着阿耶查案的,而这两桩案子,应该是由封诊道的其他人办理的,我未必就与他们熟悉,还要依靠杜公帮忙询问。”
明珪温和地点点头。“也好!今日大家都累了,不如我们各自回去,你先去找找杜公,等他那边的消息到你手中,你再告诉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明珪的建议明显颇得谢阮心意,后者连连点头,道:“我也要回宫一趟,凤九虽然压下了唐千尺,但难说徐天归京之后又会怎么样。我进了宫,自然就会把这些事告诉天后,那位徐少卿得知我的举动,也多了一重顾虑,应该不会有人继续找大郎的碴。”
李凌云闻言道:“既然如此,等我整理好了案子,便叫六娘去请你们。”
谢阮一听连忙摆手。“你知会明子璋便是,我在宫中,六娘身份过于低微,她是一定见不到我的,只怕传话都难。”
三人就此约定,一同徐徐入了东都,随后又各自分散。李凌云主仆三人紧赶慢赶,总算在坊门关闭之前驾车回到了家中。
归家之后,李凌云不顾疲惫,拿出凤九给的硬黄纸仔细阅读。他发现虽说凤九已派人前往案发处找知情人进行了询问,可这些文字读起来,更近似百姓口耳相传后扭曲变形过的传闻。李凌云根本无法分辨这些与案件硬扯上关系的传言是否真实。
姨母胡氏见李凌云神色焦灼,便上前询问。他向来不太隐瞒胡氏,便把案件进展略略说了说。
见李凌云恨不得马上去找杜衡,胡氏在一旁劝道:“杜公虽说就住在隔壁坊里,但眼下天色晚了,东都城中已经宵禁,你要出去,难免要找坊正做手续,倒不如好生歇息一下,明日一早去杜公家里求教也不迟。”
李凌云也明白心急吃不到滚汤饼,便采纳了胡氏的建议。用完晚膳,李凌云突然想起屡屡纠缠他的血泊梦境,便问胡氏:“姨母,我小时候可曾失去过什么记忆吗?”
胡氏闻言手一哆嗦,险些将碗打翻在地,惊讶道:“大郎为何这样问?”
李凌云把梦境大略描述了一下。胡氏连连摇头,道:“大郎记性一贯很好,自小到大的事情,你不是都记得吗?你梦里的情形是没发生过的,兴许是你封诊时见了太多血迹斑斑的场景,才会做这样的怪梦。”
李凌云也觉得有理,但仔细一想,又问道:“这事会不会是在我年纪极小的时候发生的?孩童在某个年岁之前,会记忆不全,突然某一天才开始记事。我阿娘去得早,连她的脸我都不记得了……”
李凌云原本只是随口一说,谁知胡氏竟勃然大怒,拍桌道:“李大郎!你是我从小看到大的,我说没有就是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