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珪冲她摇头。“碰了就会留下你的指印,要让大郎为难的。”
谢阮闻言连忙放下手来,却仍不忘追问:“这是怎么办到的?那粉末可以让指印和脚印自动现形吗?”
李凌云观察着指印细纹,口中答:“用上等的木炭研制成粉,反复过筛,直到细如轻尘。用的时候捏一撮,在光洁之物旁用嘴吹上去,或拿兔毫轻轻刷拭,指印自然就变得肉眼可见了。”
“原来如此,是不是所有细粉都行?女子化妆用的胡粉也很细腻……”谢阮刚说到这儿,李凌云却叫起来。
“就是这里。”
李凌云手指壶盖上的一排指印。
“那天晚上,在这个房间里必然是两人对饮,你看,其中一人倒酒,另一人抬手阻止,才会在这个位置留下这种形状的指印。”李凌云虚握壶把,另一手做抬手阻止状,展示二人当时姿态。
“之前查阅验尸格,我发现王万里虽说也身高六尺,却体格瘦削,可见这人没有多大气力。按理说,体虚之人吃不下太多东西,可夜宵中却有整整一只鸡。”
谢阮扫一眼空荡荡的桌面,疑惑道:“你怎么知道的?”
“吃剩的鸡骨头不就堆在脏物桶里?那些鸡骨有头的,有翅的,有脖的,还有脊骨,刚才看了一眼,自然心中有数。”
“呕……”谢阮目光扫去,看见鸡骨上有蠕动的细小蛆虫,顿觉反胃。
听了李凌云这番话,三人面前的主人房里似乎出现了这样一个场景:有二人在桌边对坐而食,一人是那富商王万里,另一人则是个面目不清的小个子。
“在我大唐,分桌而食是正礼,但王万里身为商户,以士农工商而论,他家境富裕,身份却下贱,所以私下里也未必就有那么多讲究……”明珪看看李凌云,试探地推测,“吃掉整整一只鸡,更说明他不可能是一个人吃夜宵,而是在和那个人举杯畅饮。”
“他想要给此人倒酒,可是此人身份应该比他低,于是伸手阻止,才留下了这组手印。”李凌云敲敲银壶,“事后,此人拿走了自己的酒杯,为的是让人误以为王万里是在家自斟自饮,但百密终有一疏,留下的鸡骨数量却出卖了他。”
李凌云展开封诊尺,在手印上比画一下大小。“通常而言,一个正常人若不曾患有怪病,其肉身各处骨骼尺寸均会自成一套比例。这么瘦小的手指,身高六尺的王万里是绝不会长得出来的。所以,这个指印跟密间门口的半个脚印一样,都是开门迎贼的那个人留下的。”
明珪讶然。“根据刘氏的证词,其家中就这几个人,此人又是从何而来?”
“所以要等到拿住贼人,严加审问,自然会有答案。”
谢阮却不解。“这……虽说知道贼人身量长短,却不晓得他姓甚名谁,这要我们怎么拿人?”
李凌云也不理她,伸手把手脚上的绢套摘下,一马当先地出了宅子。
外头那群唯谢阮马首是瞻的骑士,此时都站在宅子外的街边维持秩序,李凌云径直从他们身边走过,顺手将绢套扔在路边装垃圾的竹篓里。
“不要了?”谢阮感到莫名其妙,看了看,追上去道,“这东西破了吗?”
“没破,只是这东西只能用一次,之后就必须丢弃。你想一想,前一个案子里有人被毒杀,这个套子已经碰过毒药,在下一个案子里用时,不就把毒药带过去了?把痕迹弄得乱七八糟,还怎么断得了案子?”说完,李凌云朝前走去。谢阮听了一愣,却也觉得有道理。虽不知李凌云要去干吗,但她还是和明珪对了个眼色,连忙跟了上去。
绕着宅子,众人在距离远一些的地方又走了一圈。来到侧门土路上时,李凌云忽地蹲下,专注地看着眼前的东西。“找到了。”
“是什么?”谢阮走近一看,地上原来是坨干牛屎,不由得嘲讽道,“找坨牛屎还费这么大劲?”
“不要小看它,这是破案的关键。”李凌云伸手摸摸牛屎旁边的牛蹄印。蹄印早已透干,一连串伸向远方。
“什么?就这个?你不会要说王万里家养的牛跳起来杀人越货了吧!”谢阮忍不住大笑,笑得前仰后合,像个爷们儿,丝毫没有女子模样。
“蹄印很多……”他倒也不介意她的玩笑,每走一段路就蹲下来看一看,一路走了很远,并耐心解释,“看这一串牛蹄印,就知此牛每一步都迈得极小,行走得十分缓慢。而且这些蹄印,比起同在这软土路上的旁边的其他牛蹄印,还要再深上几分。”
李凌云说完拿出一包石膏,加水调制之后倒进蹄印里,说是要取牛的蹄印模子,用来认牛。
“这个我知道,要是牛负着重物,那牛蹄印自然会比较深啊!”谢阮哈哈一笑,颇有几分得意,同时却也明白李凌云说的是关键,陡然间,她意识到了什么,杏仁大眼突然亮了起来,“车上必有宝箱,那牛的脚步自然沉重了。”
“孤证不立,只有牛蹄印,还不能就这么断定。”李凌云摇摇头。
“不错,”明珪道,“根据这些蹄印,只能判断出牛车上装载了重物,但装载的也完全可能是别的东西,未必就是那四个宝箱。”
“有道理……那现在要怎么办?”谢阮想了想,有些头疼。
“一路跟下去,如有其余痕迹与这些蹄印相互印证,就会有所发现……”李凌云站起身,顺着牛蹄印一路追踪。谢阮和明珪对视一眼,当即跟上。没过多久,李凌云就停下了脚步。
“有血迹。”李凌云手指一处牛蹄印。二人一看,果然有一点血迹留在地面上。
谢阮一看那血迹形状,顿时开窍。“星芒状,是直刀上落下的?”
“嗯。”李凌云点头。
明珪闻言长出一口气,面色微喜。“看来这牛车果然是那群凶手用来运载宝箱的。”
谢阮却又追问:“有办法找到车吗?只要知道车是谁的,岂不就能弄明白谁是凶手了?哪怕是租来的,也算有了线索。”
“只怕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李凌云直接否定了谢阮的猜想,“别说车了,就算我们查出牛是谁的,那个人也未必是凶手。”
“什么?”谢阮露出搞不懂的表情。
“虽然车上有宝箱,但均匀负重时,两边后蹄的蹄印应该差不多深才对,”李凌云将手指戳在左右两个蹄印里测量,“可你看,明显左边蹄印更深。”
“莫非这牛瘸了?”谢阮戳一下明珪,“明少卿,你有什么见解?”
“这事我也摸不着头脑,还得问李大郎才是。”明珪虚心拱手,“还请大郎赐教。”
“不用这么客气。说透了,这牛没有瘸,它只是怀了小牛而已。”
“怀孕?”谢阮惊讶道,“这你都能看出来?”
“女子如果怀孕了,步态就会随之改变。”李凌云看向明珪,“那谁,你穿着道袍,可见家里有修道者,或许听过这种事。”
“不错,”明珪微笑,“据闻还有修道者能看出所怀是男是女,可我也未曾亲眼见过,不知是真是假。”
“牛怀孕,左重,则所怀为公牛;右重,则所怀为母牛。案发之处的蹄印是左边的深,怀的应是公牛。”李凌云又道,“宝箱中藏有巨万钱财,沉重巨大,弄到手后必须尽快运离此地,否则一旦案发,追查起来,太容易被发现了。根据土路上的牛蹄印和很深的车辙痕迹来看,凶手杀完人后,就迅速用牛车运走了宝箱,拉车的牛还有了身孕。”
“怀孕的牛……可你之前说过,只凭牛找不到凶手,老琢磨这个有什么用?”谢阮可没忘了李凌云之前说的话,寻到机会找了个小碴。
“我大唐百姓向来格外珍惜牲畜,牛可用来耕种,如今中原一带,杀牛吃肉都是违法之举,可见牛对百姓来说是家中不可或缺的劳力,牛价也颇为昂贵。人怀孕后不能做重活,那牛也一样,人们是不可能让孕牛外出劳作的,更不会把自家的孕牛租给别人,何况还是拉这么沉重的车……要是我没猜错,这头牛必定来路不正,不是偷来的就是抢来的。”
谢阮仔细想想,对李凌云点头道:“有道理,丢失牛对百姓来说也不是小事,必会有人报官,那我们也就有迹可循了。”
“不错,所以将军最好立刻派人去查近期是否发生过盗窃或抢夺耕牛的案子。”
听李凌云这样说,谢阮当即招来该县的贼曹尉。来人一听要找失踪的孕牛,便想起一桩案子来,禀道:“城外有个叫作周村的地界,村中一个老者前几日被人杀死,家中耕牛被抢,只是那头牛是否怀了孕,情形尚且不明。”
三人闻言对了个眼神。李凌云对那贼曹尉道:“烦请领路,我们这就去周村。”
两晋南北朝时期在官府当值而无俸禄的吏役,后亦指额外的吏役。
县内负责“追捕盗贼,侍察奸非”的县尉,其职责包括“平斗讼,慑凶狡”等。
仵作是旧时官署中检验死伤的吏役。仵作行人指从事仵作这一行业的人。实际上,“仵作”之名始于宋代(也有说始于五代),文中内容仅为虚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