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滚滚洛水的水声里,李凌云向前大步走去。在他的身后,明珪久久地望着他的背影,又缓缓地弯下腰,满怀谢意地一揖至地。
古代妇女披在肩背上的服饰。
妃嫔的称号。唐置九人,正五品。玄宗时改正四品,置七人。
官名。秦置,具有加官性质,因入殿侍候天子,故称侍中。
第十章 地底洞天大理冰室
“明崇俨是平原士族出身,明家世代在南朝晋身为官,据说是南朝梁国子祭酒明山宾的第五世孙,也是豫州刺史之子。此人虽然出身士族,却在不知名的术士那里学到了不少奇技。”
上阳宫御花园里,武媚娘伸出玉手,在那朵有碗口大的浅紫牡丹上轻轻地摸了摸。“这个明子璋倒也有几分有趣,不管是人还是事,只要对他有用,他都能软下身段去求。”
白衫粉裙的上官婉儿额上贴了一朵金箔梅形花钿,看起来秀丽多姿,她跟男装打扮的谢阮一起随侍在旁。她轻声地回应道:“杀父之仇一年未报,负责查案的李绍还因此而死。如今总算又有了希望,哪个做儿子的肯放过这么好的机会?说起来,他也不过是跟李大郎行个大礼,按大唐孝子的规矩也是理所应当的。”
“严格说来,明子璋这个年纪,都能算李大郎的长辈了,他愿行此大礼,说到底还是因为父子之间有着血骨相融的情分。可叹的是,大唐数万里广阔疆土,我跟陛下富有四海,弘儿因病薨逝之后,膝下就再没有这样孝顺的孩子了。”武媚娘抬手将那牡丹花一刀剪下,递到谢阮面前:“阿阮,此花赐给你可好?”
“天后不如把匕首赏给我,我的那把在鬼河市给李大郎防身,结果他就不还了。”谢阮把手背在身后,嘿嘿一笑。
“鬼精灵,许你晚点自己去军器监,选一把御用的就是了。”武媚娘抬手将牡丹递给上官婉儿:“阿阮根本就是男孩子的脾气,只是生错了皮囊。这个还是婉儿你拿去玩吧。”
上官婉儿恭敬地接过牡丹。一众宫人随着武媚娘在御花园中缓缓前行。
上官婉儿抱着牡丹,轻声问:“李绍李公还在世时,与天后往来密切,奴在您面前伺候,却从未听他提及长子。这个李凌云……按您看,可会忠心为您办事?”
“我的心思,他父亲李绍明白,他却不可能懂。”武媚娘瞥了一眼上官婉儿,“李绍与我因缘际会,有多年主臣之情,你看这个不离身的药粉盒子,就是他当初赠给我的。”
她从怀中摸出一个螺钿镶嵌的红色小木盒,给上官婉儿瞧了一眼,转手就收了回去。
好像因此想起了过往,武媚娘芳唇边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
“王废人当年觉得奇怪,为什么陛下只不过去了几次感业寺,我就有了身孕。在感业寺那种苦寒之地,吃的都是菜叶粗粮,很容易影响女子生育。要不是靠着李绍这盒药粉调理,我怎么可能在那种地方还轻而易举地怀了龙种?
“有孕之后,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是不玷污陛下圣明,以死了断;二是陛下给个名分,接我进宫。当时陛下迫于长孙无忌的威压,无法抉择。王废人得知此事,以‘避免皇嗣遗留在外’为由,主动将我接回宫,想讨好陛下,换回夫妻之情。陛下因此对王废人顿生感激。然而,她入宫之后膝下无子,还得把别人生的孩子抱养过来,说来也是因此给了我更多机会。最终她死了,我却做了皇后……”
武媚娘说话时,身边只有一片寂静,就连最得宠的上官婉儿和谢阮此时也都一言不发。这种宫廷秘辛只有当事者自己可以提及,其他人是不敢做出任何评价的。
等武媚娘说完,上官婉儿才小心地道:“用不用让阿阮对那李凌云暗示一二,引他去查太子?”
“不必了,他的父亲李绍就是因为此案被人刺杀的,我们不用做什么,那李大郎也会尽心竭力地追查。再说我也十分好奇,我和陛下所生的这个不肖子,到底敢不敢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杀我和陛下要用的人。”
“太子要不是信了那些谣言,也不会与天后这么生分。”上官婉儿小心劝道,“或许……还有机会引导匡正?”
“如果他本就与我亲密无间,又怎会信那种离谱的谣言?”武媚娘抬手阻止上官婉儿,她语气柔和,但语意如刀,“自我那位好姐姐离世后,她养的一双儿女就得了失心风,他们说什么糊涂话,贤儿都愿意听,这证明在他心里,我这个母亲还不如外人,你就别为他解释了。”
说着,她又挑了一朵明黄牡丹剪下来端详,轻叹道:“魏国好像最喜欢这个颜色,可惜她已经死了很久,现在居然想不出要拿来送谁才好……”
武媚娘伸手招来宫人,将那朵牡丹放在镏金盘子里,抬眼对谢阮笑笑。“既然阿阮已得了赏赐,就再跑一趟吧!这朵牡丹,你替我送去仁和坊。”
“诺!”谢阮叉手一礼,神色有些不自在,伸手接了盘子,转身而去。
在她身后,武媚娘摸出那个小盒,放在掌心左看右看。
“婉儿,你说到底是多情之人好,还是无情之人好?”
上官婉儿盈盈笑道:“天后选的,婉儿看来,就是好的。”
“真是个小滑头……”武媚娘明媚一笑,看着那光秃秃的牡丹枝头道,“说起来,那明崇俨的头,好像还没找着呢,你说那凶手……到底会把它给藏在哪儿呢?”
李凌云皱着眉头端详手中的头骨。这头骨已有些年份,现出泛着油光的赤黄色。头骨上两个黑黢黢的眼眶好像正以深邃的目光注视着他。
李凌云抬手把头骨插回竖在角落的骨架的脖颈上,还调整了一下角度,这才转身离开了地下室。
他并没有走上通往地面的台阶,而是在上台阶前转了个方向,朝着另一个地方去了。
东都洛阳和大唐的其他地方一样,修筑地窖并非稀罕事,但像李氏这样大兴土木,在地下打造了许多屋舍的,却不怎么常见。
在李凌云面前有一条长长的地下甬道,甬道尽头有一扇黑色的大门。来到那扇门前,李凌云抬手推开了它。
门内是个内外两进的房间,外间是书房,里间是卧房,书房内置有文房四宝,装饰清雅,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男子居所。房间内没有点灯,摆着几颗萤石磨制成的夜明珠,静静地散发着荧荧绿光。
李凌云瞥了一眼桌面,见桌上堆积着古竹简,镇纸压着一沓金银花宣纸。他没有停下脚步,而是直接走进卧房,对床上的人说道:“凌雨,杜公可曾跟你提过阿耶的事情?”
床上,那个叫作凌雨的青年男子抬手打起了床帘,露出来的脸跟李凌云一模一样。
“杜公没提过,但姨母说过,在阿耶死于祠堂之后,是杜公来封诊的,家里祠堂也被贴了封条,有什么线索都要问他才清楚。”
“天后既然要我破明崇俨案,案件告破之前,她就不会把封存的案卷交给我。就算我现在去问杜公,他也不敢擅自告诉我案中细节。”
“那么,阿兄你怎么打算?”散着发的李凌雨面露担忧。
“破案。”李凌云道,“破了此案,自然能顺理成章地查阿耶的事,目前看来也别无他法。”
“可你不是说,那明子璋有故意骗你的嫌疑吗?”李凌雨流露出好奇的神色。
“他虽然是刻意隐瞒,但后来解释时倒没有说谎,毕竟他父亲的案子与当朝太子相关,他不得不态度慎重些……对了,你饱读诗书,可听说过太子李贤吗?他是怎样的人?”
“阿兄真是的,这些书上不会说,倒是阿耶同我提过一些,毕竟他亲近天后,日常行走宫中,对太子也多少听过点。”
“阿耶把这些告诉你,却没有跟我说?”李凌云皱眉,“这是什么意思?”
“阿兄忘了,你自小对人情感知迟钝,阿耶说你只要练好封诊的本事就行。你一心一意继承阿耶在封诊道上的造诣就好,至于我,白天出门都不行,见血还头晕目眩,没办法学习封诊技艺,阿耶认为我们兄弟正好互相弥补,关于这些世情,他便跟我多提了两句,说是往后让我替你参详。”
“原来如此,是我让阿耶和你操心了。”李凌云歉意地点点头。
“自家兄弟,何必说这些?”李凌雨拍了拍兄长温暖的手背。
“天皇和天后一共养育了四个儿子,其中先太子李弘性格温厚善良,且颇为精干,是大唐名副其实的太子,可惜的是,他跟我一样,自小身体不好,前几年更是肺疾加重,突然薨逝。现在的东宫太子是李贤,他十分聪明博学,天后却不喜欢这个儿子。”
“天后不喜欢太子?”李凌云疑惑道,“这个李贤,难道不是天后所生?”
李凌雨微微一笑。“我大唐的这位天后,不但代表陛下前往泰山封禅,还提出了十二条谏言,其中一条就是,父亲在世而母亲去世的话,子女得为母亲服丧三年,与父亲死时一样。”
李凌云想了想,摇头道:“我不明白……这件事和太子有什么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