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后下令,竟也没有结果,这桩案子破不了,恐慌只怕还会加剧……”明珪有些疑惑,“对了,我常在宫中走动,却没听过这桩案子,可是被人故意压下了?”
“自然是压下了。”谢阮有些无奈,“你也不想想,要是放任不管,不知道最后会被传成个什么模样,于是只能放出说法,就说天后下令彻查此案,借着天后的皇气,把那狐妖给镇住了,使得狐妖不敢再继续作祟。说到底,这也是在暗中告诉凶手,千万别再作案,否则朝廷不会袖手旁观!”
“如此看来是有些作用,然而以天后的脾气,绝不会放过凶手。这凶手在京畿重地犯下残忍凶案,还令人摸不着头脑,不管怎么想,始终是个隐患。”明珪说,“所以,这次天后便借着赌斗之机,希望大郎跟杜公能破获此案,把那‘狐妖’给捉拿了?”
“不错,顺便嘛……”谢阮龇牙笑笑,“要是他俩都破不了案,那这封诊道要来也没啥用啰!”
“我们不先去罗氏家中吗?那里才是第一案发之所。”李凌云对谢阮的威胁充耳不闻,他翻翻案卷,反而提出问题。
谢阮嗤之以鼻。“李大郎不懂规矩,你平日也在县上查案,难道不知,没有县里亲民官带领,别人是不会理你的吗?先前我们经过县衙时,听说那县令带人来了周村,所以才过来寻他。反正案中三个娘子都已死了许久,先去哪里后去哪里,应该也没有什么妨碍。”
李凌云已经意识到,只要谢阮叫他李大郎,那多半就是在调侃他,他也没什么火气。“我在县上查案,都是相关人等带着,其中人情往来上的事,也都是别人处置,最多让六娘去谈一谈,反正我只要到了地方,先封后诊,查出死因就行了。”他问道:“那么这位明府,现下又在村中何处呢?”
谢阮回头,手指跟在马车边的一名黑衣打扮、相貌老成的中年男子。
“这是周村附近的里正,在县上当职,正好陪我们来找那县令。”说完,谢阮问那里正,“你们明府在村里什么地方,你知道吧?”
那里正不敢在谢阮这样身份高贵的人面前骑马,他始终牵着马匹走在一旁。听言后,他壮起胆子,连说两声“知道”,健步如飞地在前面领起了路。
前方人流越发密集,但那里正在乡里颇有名望,只见他中气十足地高喊几声,人们纷纷闪开,还有几个年轻男子主动走出帮忙轰开众人。
谢阮等人被那里正带到一处农家院落,下马拨开人群后,就见那身穿浅青色常服袍子的县令正合眼坐在地上,嘴里念念有词,他身后一群巫师在院中乱蹦乱跳,围观的百姓也跟着七嘴八舌地念起咒语。
那为首的巫师身裹一件破洞道袍,手里握了根捆着五色布的马鞭,脸上涂得红红白白的,嘴里叽里咕噜,声音一阵大一阵小地喊着什么。
周边人多杂乱,但李凌云却觉得这个院落很是眼熟。他从怀里取出案卷翻了翻,挑眉拣出一页递给谢阮。“这院子,不就是那谭氏案发时的居所吗?”
谢阮闻言,拿过案卷对比着看了看,发现果然如李凌云所言。她面色一变,咬牙切齿地正要撵走那些巫师,却不料明珪伸手拦下了她。
“谢三娘,你仔细听听他们在说什么?”明珪瞥一眼巫师。谢阮停下了动作,李凌云、杜衡以及随之而来的几名随从也都凝神静听起来。
只听那巫师鬼哭狼嚎着:“死的都是女子,这便是阴盛——”
众人跟着喊:“阴盛——”
“阳衰——”
众人又喊:“阳衰——”
那巫师猛烈摇头,双眼反白。“牝鸡司晨,天生异象,地有精灵,狐灵示人。以血为祭,以肉为献,天道不正,人世皆殇。”
说到这里,旁边的百姓一起喊道:“皆殇——”气势听起来还有些磅礴。
谢阮顿时面色发青,咬牙连连冷笑。“终日打雁,却被雁啄瞎了眼珠子,才扔去交趾一个傻货,又来了一个更蠢的,如今这些推举之人都瞎了眼吗,都举荐的什么狗货来朝廷当官?天后早就应该把那科举给彻底改个法子……”
李凌云疑惑地看向明珪,后者早发现他有些拐不过弯,于是凑到他耳边说:“这些话的意思是说天地对天后把持大权不满,借由精灵杀人警醒世人。这搞的仍是妖言那老一套,用来打击天后。这不稀奇,稀奇的是谢三娘之前明明说妖言流传的事已解决,现下村中竟还有妖人作乱,这是在打天后的耳光。”
“传某的令,后头那些提刀的,用最快速度给某滚过来——”谢阮话都没说完,她身后的随从就转身跑开了。
谢阮也不管,杀气四溢地来到李凌云和明珪身边。“你们都好好看着——往后给某捉拿妖逆的事当个人证。”
明珪但笑不语。李凌云却有些兴致,继续盯了一会儿那群蹦跶的巫师,又拿出案卷来翻。
“依卷所录,这个谭氏死时年方十四,是三个死者中年纪最小的。她的丈夫是一名柴夫,正所谓‘夏日砍柴,冬季烧炭’,在县上有人家会固定购买他的柴与炭,但他所得银钱很是一般,这房子也不过是土坯房,房顶为枯草树皮覆盖,没见半片砖瓦。那凶手若是为了谋财,在谭氏身上只怕榨不出什么银子,不会是为财杀人。”
“不为钱财又为什么?杀人总要有个缘故。”谢阮恶声恶气地盯着那些跳来跳去的巫师,又跟身后的随从发起脾气:“怎么这么慢吞吞的?还不快些过来!”
李凌云与明珪回头看去,只见乌压压地从后头奔来一群人。这些人头戴红抹额,身穿圆领墨绿纯色长袍,脚踩皮靴,左手握刀,右手边全部佩着收纳弓箭的弯月兽皮弓韬,草草估算,竟有不下五十人。
为首者腰间蹀躞带上挂一黄铜鱼袋,蓄八字短须,表情肃穆,到了谢阮跟前行了一礼。谢阮冷笑挥手,道:“将那些巫师还有官员杂吏通通拿下!跑了一人,唯尔等是问。”
“诺!”众人齐声应承,声势震天。
巫师们此刻才察觉不妥,停下巫舞,探头探脑朝这边看来。只见这群身穿戎服的人潮水一般散开,把这小小院落围了个水泄不通。
李凌云问:“这些人是……”
“北衙禁军里的飞骑好手,拢共遴选不到千人,只有天皇、天后有权调遣。”
明珪话音未落,那群飞骑已把县令等一干人等悉数抓获,并带到谢阮跟前,一个个踹了腿弯,逼他们跪在地上。
那县令还不晓得发生了什么,朝谢阮惊怒不已地道:“你们凭什么抓人?敢在这里作威作福,按大唐律——”
“还按大唐律?按大唐律,你现在就该给某去死——”谢阮抬腿,一脚踹在县令心窝上,踢得他如滚地葫芦一样在地上足足转了两圈。她下脚够狠,那县令中招之后只能强撑起半个身子,怎么也爬不起来。
“汝是何人——汝是何人啊——”那县令颤抖着口喷唾沫道,“本县治下有狐妖作乱,这才请仙师祈祷,请上苍镇压精灵,你……你要对本县做什么?”
“妄言杀人罪案为凶兆,诡称鬼神言语,胡说灾祸祥福,身为亲民官敢妖言惑众,罪同谋逆,按大唐律,此为十恶不赦之滔天大罪。”谢阮抽出刀子,刀身一震,宛若龙鸣。她健步到县令跟前,又一脚把他踹翻在地。
“某看你就是活得太舒坦了。”谢阮眯眼,目光如刀一般在那县令脖颈上掠过,靴子踏在县令肩头,刀头一下一下拍着那家伙的脸。
“麟德二年,女巫蔡氏以鬼道迷惑众生,说什么能让死者复活,结果拿个刚断气的人给她尝试,你猜怎么着?人搁三天都臭了,长蛆了,死而复生个屁啊?于是她就被抓起来,徙到鸟不拉屎的边疆去。听说交趾瘴气重,如今那蔡氏的坟头草怕是都有三尺高了。”
县令听得两股战战,谢阮却意犹未尽,蹲下盯住他,舔着嘴唇道:“咸亨中,赵州人祖珍俭说自己会妖术,具体如何某是不记得了,不过他比蔡氏更倒霉,被人告了一状,直接拉到市上斩了头。”
“我就弄不明白了,好好的明府你不做,偏信这些歪门邪道,非得自寻死路不可吗?”谢阮起身吩咐左右,“仔细绑了,既是十恶不赦的妖逆之罪,那就特事特办,罪人不抓入县狱,通通给某送至东都刑部处置。”
“诺!”那飞骑首领叉手行了个礼,跟手下打个手势,那群人便被迅速拖起带离众人视线。当地百姓见飞骑这般凶悍,哪里还有看热闹的胆子,便一哄而散了。
好不容易得了清静,一行人这才进屋仔细查看起来。
李凌云四处瞧了一遍,对谢阮摇头。“院子中来过这么多人,四处都被碰过,这里就算有痕迹,要么早已灭失,要么也无法分辨是不是案发时留下的,还不如案卷所载有用。”
谢阮擦擦鼻子,皱眉看看房内,发现墙角生了些蜘蛛网,心知这里的确已有一段时间没人居住。她只好把那里正招来,问谭氏丈夫的去处,得知这人仍在村中,只是不敢再住这凶宅,已经换了地方,才算是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