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一阵开门栓的声音,蒸锅铺老板推门进来,手里端了碗面,热气腾腾。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说:“饿了吧,吃面。”
他把碗搁在我面前,我看了一眼,是铺子上卖的抻面,浓肉汤,青葱香菜,牛肉粒,一层辣椒油。他用筷子捞了一下,热气扑在我脸上,香气冲进口鼻,我本能地吸了一口,泛起一阵恶心,剧烈地干呕起来。
他站起来,看着我,问要不要加点醋。我缓过气,抬头看他,他也盯着我,眼里一点神情也没有。
我问:“胡同洼地里埋的人,都是你杀的?”
他看了我几秒,终于开口:“对,我杀的。”声音很冷静,带点山西口音。
“为什么这么干?”我指了指案板上的人头。
“吃啊。”
我又是一阵恶心,伸手推开那碗面。
他弯腰端起面:“不是我吃,是大家吃。你也看到了,这面很香,你昨天不就想吃了吗?”
我没说话。
他把面搁在案板上:“先给你放着,早点吃,晚会儿就放坨了。”说完,他转身出去。我叫他:“哎,有素的吗?”
“没有。”他关上门,在外面锁了门,“叫我刘三就行。”
我闭上眼睛休息,很快睡着了。醒来屋里漆黑,门缝里漏进几道光,外面可能是刘三的后厨。那碗面还放在案板上,表面凝了一层黄腻的油花,旁边的人头上趴了一窝苍蝇。空气里翻腾着一股生肉的腥味儿,我捂着鼻口,缓慢地呼吸,喉咙里干得冒烟。
估摸着半夜的时候,刘三又端了一碗热面进来,换下之前那碗,一句话没说。
刘三再一次进来的时候,可能过去了两天,我已经没什么力气,半张嘴巴呼吸。这次,他放下面条,没走,拉了条长凳坐在我面前,问:“你不饿吗?”
我看着他,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我说:“我要是吃了,你打算怎样?”
“你要吃了,就是吃了人肉,就不算个人了。”他点了根烟卷,慢慢抽着,“你连人都不算,我就杀了你,跟杀鸡一样。”
“要是我不吃,饿死了,你剁了我煮汤,也不算杀人。”我动了动嘴角,算是笑了一声,“反正我要进汤锅,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刘三看着我,一口一口抽完烟:“你是第一个问为什么的。”说完,脸皮一耸笑了,“趁你还清醒,给你讲个事儿吧。”
他把烟头丢在面碗里,收起脸上的笑,张开一只手伸在我面前:“这手你看见了吧,滚水烫的。半年前,因为这手,我煮了第一个人。”
半年前的一天晚上,刘三正要收摊,来了个人要吃面。刘三下了面端上,那人吃了一半,撂下筷子不吃了,开口就骂,嫌抻面不地道,面条不一样粗细。刘三赶紧赔不是,说手有旧伤,不太利索。
那人不愿意,不但不给钱,还要赔偿。刘三气不过,俩人打起来。“我恼得慌,抓起切面刀片子,一下切了他喉咙。我一看,杀人了,也没慌,就抬进屋放着。放了几天,我怕坏了,就给剁了。剁了觉得扔了可惜,就煮了。“用了人肉汤做面,吃面的人倒更多了。我也奇怪,自己怎么不害怕。后来,想明白了,我喜欢看见人家吃人肉,心里觉得踏实。”
我问他为什么,他摆摆手,让我别说话。
“我是山西人,庚子年(1900年)才来的北京。来北京前,我种地。光绪三年(1877年),官家说不让种地了,让种大烟,种着种着,家家户户都没粮食了。没饭吃,鸦片也种不下去了,天又旱,闹蚂蚱,铺天盖地飞,一年到头啥也没收,没谁能吃上饭。
“饿了一年多,树皮、草,什么都吃,还是扛不过。我就逃荒,没跑多远,就不行了,一阵风把我掀倒,起不来了。我就爬,头越来越晕,发慌,出汗,胃里一直冒酸水,往外吐,到最后,酸水都没了,就晕了。
“等醒过来,我一闻,有香味,就使劲爬,找香味,爬着爬着,身上热起来——那是冬天,我本来都冻硬了,但就是热得难受。实际上那不是热,人快饿死的时候,以为冷就是热,热就是冷,一样的。你很快就知道咋回事了。
“我总算找到了香味,俩小孩坐地上在煮东西,瓦罐里咕嘟嘟冒热气。我张嘴,也说不出话,但谁都知道我是要吃的。俩小孩不说话,瞪着我。我就往前爬,一把捞进瓦罐,冰凉冰凉,其实已经烫伤了。
“瓦罐一下就翻了,里头滚出半截人手,皮还没煮烂。”[光绪初年的饥荒,山西、川北都发生了严重的“食人”事件,有“割食尸体”的,也有杀人吃肉的。《南江县志》记载当时的情况:“……登高四望,比户萧条,炊烟断缕,鸡犬绝声……父弃其子,兄弃其弟,夫弃其妻,号哭于路途……或举家悄毙,成人相残食,馑殍不下数万。”]
我强打精神,看着刘三,他还是面无表情,又点了根烟:“我活了下来,逃荒到北京,但是心里不踏实——直到我看见那么多人都喜欢吃人肉,心里总算踏实了。既然都喜欢吃,我就想做多点,剁一个人,能做三大锅汤。”
隆福寺热闹,蒸锅铺生意非常好,总有叫花子来捡吃的。刘三专挑叫花子,看准了目标,就给他一碗面,吃完叫进后厨,打晕了绑起来,饿着他。
“每个到了这里的,我都告诉他,碗里是人肉,吃不吃自己选。但除了你,每个人都会吃,有人饿了半天就会吃,吃完一碗还要一碗。”
按照刘三的规则,他杀的每个叫花子,都吃了人肉,不算人。所以,他也不算杀人。我不愿吃人肉,他就等着我饿死。
刘三讲完故事,把那碗面搁在我面前,锁门走了。我脑子里一片空白,瞪着面发愣,又迷糊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头顶哗啦一声响,一团毛茸茸的东西掉在我身上。我一摸,是皮皮,怀里还抱着两只烂苹果。我用尽所有力气,摁住皮皮,夺过烂苹果,一口气吃光,连核都咽了。皮皮没跑,端起面碗喝汤。我看着那颗骷髅脑袋在面前晃晃悠悠,渐渐清醒,有了点力气。
我把碗磕碎,挑一块尖利的瓷片,拽过皮皮搂在怀里,在骷髅的头顶刻了几个字:蒸锅铺有鬼,救我,金木。刻完字,我浑身累得发软,一松手,皮皮蹿上案板,纵身一跳,从我头上屋顶的破洞钻了出去。我这才发现,它是从草席天花板的破洞里掉下来的,天花板和房梁中间是空的,连着外面。
皮皮走后,过了约莫一天,刘三又来了一回,没再换面,而是踢我几脚,看我死了没。我没死,但越来越虚弱。要是鲁颖姑娘不识字,可能过两天我就真被熬成了肉汤。
不知道什么时候,门缝里忽然没了灯光,外面响起软绵绵的脚步声,门悄悄打开,有人进来,转身关门,划了根火柴。小宝站在我面前,手里握着汪亮改造的那把镔铁菜刀。我指指脚上的铁链,小宝让我捏着火柴,两手握刀猛砍下去,一道火光,铁锁断开。小宝扶起我,开门往外走,鲁颖在外面等着,肩膀上站着皮皮。
屋里突然亮了灯,眼睛刺痛,恍恍惚惚看清,这里是蒸锅铺的后厨。刘三站在我们对面,手里握着我的勃朗宁,两手抖动着给枪上膛。枪响的瞬间,小宝和鲁颖同时扔出了飞刀。鲁颖的飞刀插在刘三的眉心,小宝的菜刀砍进了刘三背后的墙上。刘三那枪,打中了皮皮头上的骷髅脑壳,骨头碎掉了一地,露出完整的猴脸,两颗眼珠子滴溜溜转。
拿回手枪、怀表和钢笔,我们出了蒸锅铺。4点多钟,天已经燥起来,热气扑在身上,我才闻到自己有多臭。小宝跑进胡同,敲门找人要了两桶水,把我浇了个透,简单清洗了伤口。
讲完刘三杀人做面汤的事,我问小宝,怎么会和鲁颖一起过来。小宝看了一眼鲁颖,没说话。鲁颖倒是大方,说:“我们俩这几天都在一块儿。”
那天分开后,她继续在隆福寺附近找皮皮,第二天就碰见小宝也在附近转,说我失踪了,俩人就约好了每天一起找。昨天晚上,终于抓到皮皮,他俩看见骷髅头上的字,趁夜摸进了蒸锅铺。
我骂小宝:“隆福寺附近全是巡警,找不着我就不知道报警?”
“怎么没报警?这蒸锅铺天天那么热闹,谁知道你在里头?那些巡警除了冤枉人,什么本事也没有。”
小宝说完,看了看鲁颖。鲁颖却皱着眉,低头不说话。过了好久,她突然开口:“也不算冤枉,其实我和刘三没差别。”
我和小宝纳闷,她继续说:“5岁那年,村里闹饥荒,吃不上饭。有一天,我爹从外面拿回一块肥肉,给我和娘吃了。”
鲁颖说完这句,我们俩没追问,她也没再吭声。
我抽了几支烟,脑袋清醒许多,回想被关起来的几天,后心有点发凉。饿得不行的时候,我就一个念头:出了蒸锅铺,就能吃上干净东西。但要是满世界都没其他吃的,我会端起那碗面吗?
我在家歇了一星期,去找汪亮。一进门,他正在院里哇哇吐。吐完,他脸色苍白地看着我:“妈的,一吃饭就吐,去医院洗了三回胃。这回你丫相信有鬼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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