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马牛不想撒谎。他原本不想惊动任何人,但想到在一个从未到过的地方办案很可能需要帮助,于是打电话到这边的公安分局,报上自己的警员编号以及身份,告诉对方自己要过来调查一起谋杀案。电话转到一名姓柳的副局长那里。面对询问,马牛以暂时不方便透露案情为理由搪塞,原本以为对方会打电话到队里核实或者索要公函,没想到这位性格豪爽的副局长只是一个劲儿地说“欢迎欢迎”。
“很期待跟你们北京警察学习。说实话,我们这里很多年没发生过谋杀案了。”
马牛笑笑。他发现自己虽然自认为嘴皮利索,但其实并不擅长跟不熟悉的人聊天,还好这个朱昊倒是自来熟。
“明天有什么计划吗?我们先去哪儿?我提前去安排一下。”
“我其实在找两个人,一对母子。我查到他们半个月前在这里落脚了,但后来的行踪就不知道了。”
“嫌疑人?”
“还不确定。”
“唔……”朱昊若有所思,“这样,你把他们的名字和身份信息给我。我明天查一下这里所有的酒店和宾馆,看看有没有入住信息。”
“我一会儿短信发你。”
“有没有他们可能去的地方?”
“这正是我接下来要说的,死者是衡山本地人,我想去他的老家看看。”
“这容易,我明天陪你去。”
马牛点点头。过了一会儿,他想到一个话题。
“你看起来挺年轻的。”
“二十三了。”
“年少有为啊!像你这样留在本地的年轻人多吗?”
“很少。”
“为什么?这里不挺好的吗?”
“赚不到钱。我有几个同学出去了,在北上广深做生意,现在都发了大财,早就出人头地了。”
“出人头地很重要吗?”
“当然了。你是北京人,可能不觉得,但在我们这种小地方,一个人成不成功看的是什么,就是看你家是不是盖了新楼,在市里有没有买房子,要不就是换了什么新车。你别看这里好像个小县城似的,现在好多人都开奥迪宝马,即使没钱也要贷款买。谁家结婚,请了什么酒,摆了多少桌,抽的烟是什么牌子的,所有人都盯着呢。有一次我和一个亲戚聊天,平时不怎么来往的那种,你猜怎么着,她居然对我每个月的工资和奖金一清二楚,挺恐怖的,不是吗?”
“可能是你妈说的。”
“当然是,但一点办法也没有,他们就爱打听,那些在外面混的他们就没辙了,不了解只能瞎猜,各种传闻神乎其神。”
马牛点点头表示理解。
“不过你当警察应该是不错的职业吧?”
“不好也不差。收入稳定,但发不了财,还危险。最麻烦的是,亲戚朋友但凡谁家有点什么事,都会来找你帮忙解决,以为你是通天的。事实上,我们是纪律部门,哪能以公谋私。”
“说得没错。”
“在这里,最让人羡慕的,还是那些做生意发了财的,在很多人眼里,他们才是成功人士。但发财哪有那么容易。所以这样一来,很多年轻人宁愿去外地打工也不愿意回来,否则说都要被人说死。”
这时,菜上来了。马牛高估了自己对辣椒的承受能力,几口下去,舌头发麻,眼泪都要出来了。
“怎么这么辣?”
“我已经跟老板说了要微辣。”
说着,朱昊笑嘻嘻地吃了一口辣椒,像是在炫耀自己的能力。
“这还微辣啊!简直就是变态辣!给我来瓶冰可乐。”
勉强吃了一些,喝了很多饮料,马牛实在受不了了,最后只能表示菜虽然好吃,但无福消受。朱昊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赶紧叫服务员来买单。
“我来买吧!”马牛大着舌头说。
“不用,我来,尽一下地主之谊。”
马牛光顾着喝饮料,也不再推托了。出了门,朱昊握住了马牛的手。
“实在抱歉,我得回去了,家里还有老婆孩子等着我。”
“啊?”在马牛眼里,朱昊长得还像个孩子,居然已经当了父亲。
“在我们这里就这样,没出去的,早早结婚生子,人生一眼能望到头。有时候,我也挺羡慕那些出去的人。好啦,先撤了,明天我开车来接你。要不先到一趟局里,见一见我们领导……”
“不用了。麻烦你跟你们领导说一声,我需要集中时间办案,这次就不去拜访了,还请谅解。”
朱昊愣了一下,接着连忙点头。
“行,行,我跟领导汇报。你早点休息。”
说完,他就开车先走了。马牛在宾馆门口站了一会儿,然后朝街上走去。他打算四处逛一逛,顺便找找有没有麦当劳。一个汉堡加一个甜筒冰激凌就能解决他饥饿和辣嘴巴的问题。
也许因为这里是政府重点打造的旅游区,街道建设得非常漂亮,干净整洁。街上的商店灯火通明,情侣成对亲密走过。这里和马牛想象中的不太一样。中国的城市化进程非常快,很多乡镇如今早已是城市的模样了。
转了一圈没找到麦当劳,马牛在一家名叫“詹姆斯炸鸡”的店里吃了一个非常不正宗的鸡腿汉堡,心情有点沮丧。他看见点单区后面的电子牌上有甜筒这一项,但没敢点。他怕破坏了甜筒在自己心目中的崇高地位。
回到宾馆,洗了个澡,看了一会儿湖南当地的电视,他发现这里的娱乐节目的确丰富多彩。他又想起之前听到过的那个“电视湘军”的称呼,里面透着一股子敢闯敢拼的狠劲。
躺在床上的时候,马牛看了下时间,才晚上九点。今天是星期六,“老书虫”有告别演出,他是去不了了,心里却痒痒的。说脱口秀会上瘾,哪怕是像他这种纯粹为了消解压力的业余脱口秀演员。在台上虽然只有几分钟,却很容易获得一种因为能把人逗笑而换来热烈掌声的满足感。在那一刻,他会觉得自己很充实,能暂时对抗一下内心深处那种孤独感。
第二天一早,朱昊就来了。马牛被他领着去吃了一顿湖南米粉(这次朱昊嘱咐厨师一点辣也不要放),浑身变得热乎起来。随后他们上了车,往目的地出发。
“我查过了,半个月前,谢雨心的确到了这里,并且在一家宾馆住了几天,但她退了房之后,就再也没有任何她的消息了。”
马牛点点头。
“至于你说的那个死者黄天,户籍显示他是本地人,家庭住址我已经记下来了,咱们现在就过去。我能问一句吗?”
“请说。”
“他是怎么死的?”
“目前还在侦查中,大概率是中毒。”
“哦,”朱昊停顿了一下,眼睛看着前方,“我把这事跟领导汇报了一下,他还挺重视的,毕竟黄天是我们这里的人,他的户口还在村里,按规定人死了应该销户。”
“你们领导怎么说?”
“让我好好跟你学习,有什么消息随时向他们汇报。”
“辛苦你了。”
“没事,应该的。对了,我还顺便查了一下。”
“什么?”
“你在找的这个谢雨心是黄天的妻子。”
“哦。”
随后两人就陷入了沉默。汽车朝前开着,一开始是新建的宽阔马路,很快,路就变窄了,路面也坑坑洼洼起来,接着便是盘山路。当然,路边的风景依旧很美。
“我们要去的村子是这一带有名的省级贫困村,”朱昊察觉到了马牛的困惑,开始解释起来,“其实你也知道,南岳虽然是著名的景区,看起来也确实很漂亮,但除了景区,其他的村子因为交通不便,经济状况都不好。这些村子现在只剩下老人和狗了。”
他的话很快得到了验证。汽车开过一段看似荒无人烟的路,最后进入了黄家村。那种破败一眼可见:村子里的房子星星落落,全是土坯房,有的屋檐下挂着肉干,有的则堆放着红薯、土豆和大蒜,有几条狗趴在路边。
把车停好后,朱昊领着马牛往村子里走去。路上有一个老奶奶与他们迎面走过,她好奇地打量着这两个外来人。朱昊热情地用本地话跟她打招呼问路,她点头应答,并为他们指路。
到了村委会,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接待了他们,他叫黄厚元,是村支书。他告诉他们,黄天的家就在村尾,可以领他们去。
一路上,黄支书向他们介绍,黄天的父母早就去世了,房屋也一直空置着。
他们一行人来到一座土坯房前。黄支书指着屋子说,这里就是黄天的家了,但因为家里没人,所以也进不去。他们商量了一下,决定撬门而入。
进了屋子,马牛才发现这家人很穷。厅堂里家什破烂不堪,墙角有一堆不知道用来做什么的纸盒子,墙上糊了一些旧报纸,中央房梁上悬挂着一盏白炽灯。
往里走一点,是两间大小一样的卧室。其中一间里放着一张木床,床上只剩床板,没有被褥,床沿上满是灰尘,像是空置了很多年。另一间是一张双人床,上面放着一块厚厚的棕毛床垫,床垫上有两捆打包好的被褥,被罩看起来很新,床架上罩着一层蚊帐,马牛伸手摸了摸,感觉也不旧。除此之外,墙上还贴了一些发黄的“三好学生”奖状。马牛凑近一看,全是黄天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