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牛觉得自己最好不要发表看法。
“但有一点我们是达成共识的,就是不能报警,我们无法承担拿孩子性命打赌赌输后的后果。那段时间,我们这个家基本上垮掉了。我每天都处在精神崩溃的边缘,而黄天还特别忙,工作特别累,整天不着家。我们也想不出任何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直到有一天,他回来跟我说了他的计划。”
“自杀的计划吗?”
“嗯。他说他有一个办法能在不引起警方注意的情况下,让一个真正有能力、正直的警察来帮他,这个警察就是你。他说你曾经救过他的命,而办法就是他去死。”
“你同意了?”
“怎么可能?我劝他想都不要想。他是这个家的顶梁柱,如果他死了,我和儿子怎么办?谁来照顾我们?他以为自己很英雄,但在我看来,其实同样是不负责任。我们又吵了一架,不欢而散。”
“后来呢?”
“后来我才知道,绑匪绑架孩子不是为了钱,而是要把他拖下水,让他一起去犯罪,他们吃定了他。我知道后,脑门一热劝他参加算了。虽然这样做不对,但为了救孩子,别无他法。但他告诉我,以他对那帮人的了解,即便他参与了,很可能还是不会放过他。而且,他好不容易摆脱过去,通过自己多年的努力建立了这一切,一旦自己成了罪犯,他不仅无法面对自己的孩子,也无法面对他自己。我问他,那怎么办?他说他想出了一个办法,杀死那些人。我说那同样是犯罪,但他说他有办法。”
“他不知道从哪儿弄到了毒药,放在那些人的汽车里,说一定会把那些人毒死,然后带孩子一起回来。我相信了他。那天,是孩子的生日,我在家等他回来。我一直盯着门,多么希望能听到钥匙转动的声音,看见他带着孩子平安进来,给我一个宽慰的拥抱。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失败了。”
“你是从那个时候知道他选择了自杀,对吗?”
“对。他根本没跟我商量,就做了B计划。死讯传来,我就知道一切都晚了,哭了很长时间,最后终于哭醒了。我知道自己必须沿着他的路走下去,否则他就白死了。我抹干眼泪,穿上显眼的衣服,去太平间,目的就是想引起你的注意。”
“你为什么确定会是我来办这起案子呢?”
“因为那个报警电话是我打的。当时在现场,交警就跟我联系了,然后我就打电话报警说有人遇害了。我知道这个案子一定会转到你那儿,因为黄天生前已经调查你很久了,知道你周五值班,你们上级很大概率会派你来办案。所以当我在太平间看到你的时候,一直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
“所以你让我送你回家,然后还暗示我说,一切才刚刚开始。”
“没错。”
“那黄天微博下留言谋杀的‘知情者’也是你吗?”
“是,我都是严格按照黄天生前的计划来执行的。后来你来我家,我故意把家里黄佳的照片都收了起来,并把你引向曹睿,还暗示你去查看蛋糕,遗憾的是,你一直没去看。”
“是我的疏忽。说说后面的计划吧!我知道你给他们都打过电话。”
“黄天真是花了不少心思。他故意引导那些跟他有过节的人上桥,包围自己,目的也是为了引起你的注意。不过,他考虑得很周到,既让这些人帮了忙,又能让他们全身而退。事实上,那些人也只是开车出现在现场,一开始并不知道黄天的计划,是被动参与其中的。等到他死后,我立即给他们打了电话,告诉他们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事,希望他们帮帮忙,暂时对警察(也就是你)的调查进行隐瞒和引导。我很感谢他们,他们是好人,善良的人,没有因为之前的过节而拒绝提供帮助。”
“的确。后来呢?你为什么又躲起来了?”
“我失望了。那次来找你吃饭,本来想探探你的口风,看你到底查出来了多少,结果发现你一点进展都没有。我怀疑黄天信错人了。基于这种判断,我更不可能跟你说实话,因为我觉得你可能根本没有能力来拯救我们。于是,我打算自己去做。”
“怎么做?”
“我把黄天的骨灰送回老家,并在墓碑后面留下了我的名字。我已经做好了跟那帮人同归于尽的打算。我悄悄回到北京后,每天都在国贸桥周围晃荡。我知道这帮劫匪肯定会再次作案。我要给他们最沉重的打击。结果,还真让我等到了。”
“是吗?”
“那天,我看见那群人开着车从我面前经过,我知道他们的计划,穿着《玩具总动员》的衣服对别人来说是个掩护,但对我来说简直太好认了。于是我开着车跟了上去,一直在旁边观察他们。”
“你看到了打劫的全过程。”
“是的。他们假装追尾那辆运钞车,等到对方下车,他们上前开枪把人打死,然后钻进了车内。”
“这个过程没人看见吗?”
“他们的动作非常快,而且当时国贸桥上,堵得厉害,大家都……”
“我知道了。后来呢?”
“后来我迅速变道超车到运钞车的前面,然后就如你所见,倒车撞他们,我跟他们拼了。”
“你考虑过后果吗?毕竟孩子还在他们手上。”
“考虑过,但我那时以为孩子已经死了。”
“为什么?”
“不知道,就是一种感觉。黄天已经死了,他们留着孩子反而是个累赘。反正我已经绝望了,跟他们拼了。后面我就中了枪,然后昏了过去,结果一觉醒来,我居然再次看到了孩子。那一刻,我真的感觉自己是在做梦。真希望一切都是一场梦!我想象着黄天没死,期待他推门进来,和我拥抱,亲吻我的额头,可是没有,我只看到了警察。”
谢雨心再也抑制不住地哭了起来。马牛从床头的抽纸盒里抽出两张纸巾递给他。
“我知道你为什么要对警方撒谎?”
谢雨心停止了哭泣,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望着马牛。马牛想起来了,这种眼神与他第一次在太平间里看见的一模一样。很快,他发现她的目光转向了他的身后。
“怎么了,佳佳?”
他回过头,看见黄佳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正直愣愣地看着他们。
“iPad没电了。”
“休息一下,玩一上午了。”
“还想玩。”
“不玩了,到妈妈这儿来。”
黄佳走到谢雨心的旁边,躺在她怀里。谢雨心摸着他的头发,目光温柔。
“那是黄天用生命留给我们母子俩的财富,我不会放弃。何况你也没有证据。所以,你还是走吧!”
马牛微微欠身,退出了病房。谢雨心说得没错,保险公司无法证明黄天是自杀的,死亡证明上的死因一栏依然写着猝死,所以,这笔赔偿金她肯定会拿到。马牛突然意识到自己很可能下次就见不着他们了。下个星期,他们就会飞去美国,从此离开这座充满伤心回忆的城市。
出了医院,马牛沿着体育场东路一直往南走,途经东大桥、芳草地、世贸天阶、秀水街,来到永安里,再往左一直往东走,没过多久就到了国贸桥。
他站在国贸桥下,抬头望了望。
天空湛蓝,美丽如画。
马牛左转身,迈开大步,沿着三环路往北,向独居的家沉默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