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鸦之影[全三卷] [出版] ([英]安东尼·雷恩)
- 类型:恐怖推理
- 作者:[英]安东尼·雷恩
- 入库:04.13
“这是什么?你们的祷词吗?”
“信徒不祈祷。只有敬神的人和绝信徒才祈祷。这是信仰教理的内容。”
“那么,这个信仰许诺你们死后有永生吗?”
“没有生命,生命是对身体而言。往生是灵魂所在的国度。”
“灵魂?”她摇摇头,嗤笑一声,“好嘛,这样看来,你们的信仰还是知道一点东西的。虽说是异想天开,倒也不全是毫无来由。”
她从包裹里取出一对窄刃匕首。“我们需要一条船。”女人说着递给他一把,他接过来,插进绑在前臂的皮套里。
码头上的泊船处守着两名瓦利泰,各持一把普通的宽刃长矛,那是倭拉军队内最低级的常佩武器。这两人状态极差,身上的盔甲年久失修,凸凹不平,眼睛呆滞无神,说明他们的督头缺乏正确的营养常识。
“没有空船。”大个子说着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同时用矛柄重重地敲击木板,“明早再来。”
弗伦提斯抬手刺向他的眼睛,窄刃匕首洞穿眼球,插进了脑部。女人跃过悠悠倒地的尸体,矮身躲开另一人中规中矩却缓慢无力的劈砍,手里的匕首扎进对方胸甲和腋窝之间的缝隙。瓦利泰跪倒在地,女人退了一步,抵住他的头盔往前一推,匕首从颅底刺进,结果了他的性命。
他们把两具尸体双脚冲下地推进河里,动作很慢,尽量不溅起水花来。女人选中一条中等大小的平底船,只靠船尾的独桨驱动,然后解开缆绳,顺流而下漂了一英里多,再由弗伦提斯划桨。水流湍急,无法直接横渡,他费了很大力气,只能尽量保证船首冲着对岸。
“阿泰西亚。”女人说道。远处的河岸越来越清晰,那是一块沼泽地,零星缀有小小的土墩,上头长满高大茂密的灯芯草。“这是伟大的阿尔比兰帝国最南边的省份,我们有很多事情要做,亲爱的。”
天亮了,他划着小船于沼泽中穿行,一大团蚊虫如影随形,挥之不散。泥水浑浊,呈深褐色,夹在无数土墩之间的河道狭窄难行。
“这儿挺恶心的吧?”女人说,“我父亲最后一次进攻正是在此处受挫。他花了三年时间在对岸组建起一支舰队,那座倒霉的镇子最初就是用破船的木板搭建的。四百艘战船和一千条渡船载着大军过河,他们在这片沼泽里艰难跋涉了整整一个月,几百人病死或淹死,但他们没有停下脚步,结果遇上了一场原因不明的大火,导致成千上万人死去。阿尔比兰人大多相信,摧毁侵略军的是诸神之怒,但倭拉的历史学家认为,他们只是在沼泽里沾染了含油的瘴气,被火焰箭引燃后引发火灾。一夜之间,五万自由剑士和奴隶就葬身火海,化为灰烬。可我父亲躲过一劫。虽然那时候他已经疯了,但仍然明智地留在河对岸,没有参加远征。”她环顾四周,由于草丛高大,难以观察所处的环境。“即便到了今天,阿尔比兰人也懒得加强河岸的防御,有哪位将军疯狂到不顾性命也要重蹈覆辙?”
两天过去,他们终于穿过沼泽,看到了坚实的土地。渡船靠在满是淤泥的岸边,这儿的灯芯草没有之前那么高,视野也敞亮了许多。经历过单调乏味的沼泽和腐臭难闻的丛林后,面前出现的一片绿野,令弗伦提斯怀念起昔日的疆国。
“我们需要新衣服,”女人说着往前走去,“我是阿尔比兰北部港口一个富商的女儿,被送到十二姐妹群岛跟未来的丈夫见面。你本是逃跑的奴隶,后来成了佣兵,受雇为我的保镖。”
步行半日,他们来到一座中等大小的镇子,紧靠在大河支流的岸边。这儿没有城墙,但远远望去,可以看到街上有许多阿尔比兰士兵。“这里对我们来说太热闹了,亲爱的。”女人决定,“再往北去,应该有一两座农庄。”
为了避免撞上偶尔路过的阿尔比兰骑兵巡逻队,他们离开大路,徒步涉过棉花田——棉花似乎是这一带主要的农作物。不久,一座农庄映入眼帘,几幢双层大宅子和农场紧密相连,可以看到里面有人来来往往。他们藏在一条水渠里,等夜幕降临,女人派他进去找洗衣房。“尽量给我找好衣服,亲爱的。”她对弗伦提斯说,“我要打扮体面点。如果有人看见你,就杀了他。如果不止一个人看见,就杀光宅子里的人,再一把火烧干净。”
他从西边接近——那一侧的窗户比较少——紧贴外墙,在暗处腾挪转移。农庄里没有卫兵,连条看家护院的狗都没有。他来到宅子后面,估摸着这儿是仆人的住处。整座宅子静谧无声,隐约有歌声回荡,还有浓郁的饭菜香味,他推断是从厨房的窗子里传出来的。
一听到有动静,他立刻停下脚步,趴在一辆大马车底下。只见两个女人从门廊走进院子,她们一边闲聊一边干活,把衣服晾到院里的绳子上。弗伦提斯在战争时期学过一点阿尔比兰语,可她们操的是陌生的方言,相比北部港口的口音而言,更为粗重低沉,十个字当中只能勉强听懂一个。不过她们说了不止一次“选择”,而提起“皇帝”来,语气则是相当敬畏。
他看着女人们干完活儿,进了屋子,又等心脏跳了一百次,才悄悄地从马车底下钻出来,从晾衣绳上扯下衣物,紧紧地扎成一团。他不懂款式的好坏,不过相信这件带有丝绸袖子的精美棉袍,外加一条藏青色长斗篷,足以令女人满意。这时,脚步声传来,他愣住了。
男孩站在门廊处,正在玩一根木头纺锤。他顶多七岁,一头蓬乱的黑发,双眼聚精会神地盯着在纺线上旋转的陀螺。如果有人看见你,就杀了他……弗伦提斯静静地站在原地,比他第一次在胡提尔宗师的眼神示意下打到一头牡鹿时都安静,比他在野外试炼中躲避独眼的爪牙时都安静。
陀螺仍在纺线上飞旋。
如果有人看见你,就杀了他……
慢慢地,束缚之力逐步增强。她知道了,弗伦提斯意识到。她怎么总能知道?
动手很容易。扭断他的脖子,然后丢到井里。不过是一次悲惨的意外。
陀螺飞旋……束缚之力造成了前所未有的痛楚。他双手一松,那捆潮湿的衣物掉在院子里,发出一声闷响,男孩子眼看就要好奇地望过来。
“莱瑞思!”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厨房的窗户里传出来,紧接着噼里啪啦说了一大串,语气中满是母亲的权威。男孩愤愤地又转了几次陀螺,然后走进屋子里。
弗伦提斯溜走了。
“这件应该能行。”女人丢掉灰衣,换上他带来的丝袖长袍。弗伦提斯已经穿好了为自己挑选的浅蓝色衣裤。“腰部有点松。你觉得我胖吗,亲爱的?”女人冲他一笑。旭日东升,在她的脸上镀了一层亮眼的金色。你永远也无法知道。弗伦提斯心想。他端详着女人娇媚的容颜、优雅的举止,可潜伏在这张脸皮后面的是一头怪物。
“是个小孩吧?”女人问道。他抬起包裹搁在肩上,两人朝大路走去。“男孩还是女孩?”
弗伦提斯脚步不停,一言未发。
“无所谓,”她接着说道,“可你不该抱有幻想。我们手里的名单长着呢,凭你那惹人厌的道德观念,肯定以为他们都是无辜的牺牲品。但我们就要干掉他们,斩尽杀绝,不留活口,我要你杀谁你就杀谁,即便对方是孩子。”
接近傍晚时,他们又来到一座镇子,女人找了个裁缝,又买了几件喜欢的衣服,用阿尔比兰通用的金币付账——钱袋子缝在他背的包裹里。她身上那套丝织衣裙只有黑白两色,简约却也典雅,女人冲他摆了个造型,用阿尔比兰语说了句什么,估计是问他的看法。裁缝体贴地帮她梳理头发,编成阿尔比兰流行的式样,最后在光泽亮丽的发髻上插了根漂亮的发梳。你永远也无法知道……我一定会杀了你。他想说出来,却没法张嘴。为你所做的一切,和你将要做的一切,以及你即将逼迫我做的一切。我一定会杀了你。
裁缝推荐了靠近集市广场的一家旅店,他们要了两间房,女人眼下的新身份需要注意到这一点。他原以为能借机喘口气,但女人在允许他回房休息前,还是叫他伺候了一番。她跨坐在他赤裸的躯体上纵情享乐,身上的汗珠熠熠闪亮。完事后,女人趴在他身上,呼出的热气吹拂着他的脸颊,手指则拨弄着他的胸毛,然后强迫弗伦提斯抱着她。她向来如此,摆出一副行房后心满意足的恩爱模样,没准她还信以为真了。
“等一切结束后,”她轻声说,“我要你给我个孩子。”她的鼻头蹭着他的脖子,不断地亲吻和爱抚。“我们俩的血脉结合,一定能生出最漂亮的后代,你觉得呢?三百年来,我没找到一个配得上我的男人。如今我在你身上找到了,你不过是个奴隶,来自即将被征服的国度。这世界真是奇怪。”
早晨,他们又上路了,这次是骑马。女人花一枚金币买了两匹马,她自己骑一匹带斑点的灰色母马,保镖则骑一匹黄褐色公马。两匹马都体格健壮,性格温顺,令他怀念起旧时所骑的战马。那是壬希尔宗师为他挑选的一匹公马,通体乌黑,唯前额生有一丛白毛。“忠诚,但很有劲头。”疯子宗师说着递过缰绳。弗伦提斯给它起名为军刀,后来才知道,它很可能是所有第六宗兄弟的坐骑当中最好的马,显然是壬希尔对他格外偏爱。他最后一次见到军刀,是在乌恩提什总督的马厩里。他最后一次喂过它,然后登城待命,做好了战死的准备。如今它在哪里呢?弗伦提斯心想。可能被某个阿尔比兰贵族当成战利品牵走了吧。希望它能过上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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