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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鸦之影[全三卷] [出版] ([英]安东尼·雷恩)


  “漂亮小子,你的武艺很高强吗?”女人问弗伦提斯,结果对方没有回答,她顿时花容失色。“让他说话!”她对督头喊道。
  瓦斯提尔站在坑边看了一眼弗伦提斯,他即刻感到束缚之力稍有减弱。“可以说话了吗?”女人问道。
  “我是第六宗的兄弟。”他说。
  居然不用敬语,她不由扬起一边眉毛。
  “我诚挚地向您道歉,尊敬的夫人。”瓦斯提尔唾沫横飞地讲了起来,“不管我们怎么惩罚他,他就是不肯好好说话,还顶撞我们说,如果要死,他也只会死在坑里。”
  女人一摆手,示意他住嘴。“拿剑来!”她命令。
  一时间,上头的人不知如何应对,主人和督头窃窃私语,弗伦提斯只听清了几个字。“瓦斯提尔,照办吧!”片刻之后,两把短剑飞进坑内,落在女人和弗伦提斯之间的沙地上。
  “好了。”女人轻快地说了一句,然后甩掉礼袍。竟跟他一样赤身裸体。她体态轻盈,肌肉线条极为优美,显然是多年苦练而成,不论以多么苛刻的眼光来看,都是相当赏心悦目的。但最吸引弗伦提斯的并不是她玲珑的美腿和丰满的双乳,而是从脖子到腹股沟之间的漩涡状伤疤,这种图案他再熟悉不过了。他也有一模一样的伤痕,那是在西城区的一间地窖里,兄弟们救出他之前,独眼划破他的皮肉刻出的奇异图案。
  “很漂亮吧?”女人注意到他的目光在伤疤上游移。她走过来,伸手抚摸他胸前那块漩涡状的标记。“珍贵之礼,诞于苦痛。”她张开手掌,按在他胸膛上,掌心暖意融融。她吁了口气,闭上眼睛,手指微微发颤。“真强壮,”她低声叹道,“再强壮不过了。”
  她睁开眼睛,退了一步,收回手掌,温暖随即消失。“让我见识一下你的宗会教了你什么本事。”她说着俯身拾起两把剑,扔给他一把。“给他松绑!”她命令瓦斯提尔,“彻底松绑。”
  弗伦提斯觉察到督头有些犹豫。他困在这儿已有五年多,唯有一次完全放开手脚,造成了难以收拾的后果。
  “尊敬的夫人,”瓦斯提尔终于开口说道,“请原谅小人不肯从命,只是为您着想……”
  “照办就是,你这坨臭狗屎!”女人头一次展露笑颜,视线却没有离开弗伦提斯。那笑容充满了渴望与喜悦。
  紧接着,他只觉浑身一松,仿佛忽然卸下枷锁——那是他年幼时的记忆,至今难忘。自由的感觉突如其来,令他喜不自胜,但兴奋转瞬即逝。
  女人疾步冲来,长剑一递,灵若游蛇,快如闪电,直取他的心脏。剑尖距离胸口仅数寸之遥,他方才抬剑,堪堪挡开,然后一旋身,脚蹬坑壁,借力跃起,弓腰避过横扫而来的剑锋,然后双手撑地,落在深坑中央,继而翻身立定。
  女人欣喜若狂地大笑一声,再次攻来,这次是一套颇有讲究的剑法。他之所以认出来,是因为几个月前他杀死的一个柯利泰使过。这是他接受训练的方式:每一次都要面对全新的招式,从而不断地锤炼技艺。此时,他见招拆招,化解了对方的攻势,然后发起反击——招数是从一位宗师那里学来的,他曾以为那时的生活严酷不堪,如今回忆起来却尽是温馨美好。
  显而易见,女人不大熟悉这套剑法,只能勉力挥剑招架,远不如进攻时流畅自如。弗伦提斯渐渐把她逼到坑墙边,作势欲取双目,忽然挽了一朵剑花,劈向她的大腿。两剑相击,金铁大震,她竟然挡下了这一击。
  弗伦提斯稍稍退后,与女人四目相对。她依然笑靥如花。刚才的格挡速度实在惊人,快得不可思议。
  “你终于注意我了。”女人说。
  弗伦提斯也笑了。他早已不习惯做出这种表情,脸部的肌肉因此酸痛难忍。“我没杀过女人。”他说。
  她一抿嘴:“噢,没必要这样说吧。”
  弗伦提斯转过身,背对着她,走到坑中央。他们头一次给他选择权,他自然要接受。
  “这是个问题。”女人轻声说道,看来她情不自禁地透露了内心的想法。
  “尊敬的夫人,您怎么样了?”瓦斯提尔喊道。
  “给我扔根绳子下来!”她应道,“这儿的事办完了。”然后指着弗伦提斯说:“这家伙可以见大场面了。”
  “那是当然,他肯定能在庆功会上大显身手。”主人说。弗伦提斯感到奇怪,听上去他似乎松了口气。
  “说真的,小人深感荣幸。”瓦斯提尔一边说,一边拖着绳梯走到坑边,“要是我的努力全白费了,那我可失望——”
  弗伦提斯的短剑扎进他的脖子,刺破血管,穿透脊柱,剑尖钻出了后脑壳。瓦斯提尔摇摇晃晃地撑了片刻,瞪圆的眼珠子里满是惊恐和不解,嘴巴和伤口涌出汩汩鲜血,然后他向前栽去,绵软无力地摔在深坑的沙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弗伦提斯恢复了投掷之前的姿势,然后面朝女人站定。死亡即将降临,杀死督头是不可饶恕的大罪,无论他价值几何。可他发现女人又笑了起来。
  “唉,阿克里夫,”她对主人说,后者正满脸惊骇地瞪着弗伦提斯,“我想我改主意了。”
  等女人爬出了坑,束缚之力再度来袭,力量之强,令他站立不稳,当即倒在沙地上动弹不得,伤疤莫名地灼痛。弗伦提斯仰头一看,发现她正微笑着转动手指,不禁回想起她温热的手掌。是她!他这才明白过来。现在束缚我的人是她了。
  他目送那个女人大笑着走出视野,有那么几秒钟,痛苦陡然加剧,继而力道消散。主人逗留了片刻,打量着弗伦提斯,那张瘦脸上混杂着愤怒和恐惧,虽然他已经极力克制,但是在一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人看来,他的内心暴露无遗。
  “你今天没有死,你的疆国必将因此遭罪,奴隶。”主人说完,转身走了。弗伦提斯突然有种确定无疑的预感,他将再也见不到这个人。真是遗憾,他原想找机会送主人到往生与瓦斯提尔相见。
  当他站起身,几间凹室的门先后打开,奴隶们走了进来。跟在奴隶们后面的还有一队“瓦利泰”。他们手执长矛围住弗伦提斯,奴隶们则纷纷干起了活:拖走督头肥胖的尸体,耙掉沙地里的血迹,然后消失在他们出来的地方——天知道去了哪儿。弗伦提斯从来没有机会进凹室里看看,不过夜里听到过从那儿传来的惨叫和喘息,恐怕没什么好看的。
  瓦利泰们一如既往地沉默无言,其中一人走上前,放了一个包裹在坑中央。然后他们排成单列走出去,门重重地关上了。
  弗伦提斯走到包裹旁。每次打斗过后都有食物送来,通常是一碗相当美味的麦粥,偶尔有一块浓香可口的鲜肉。让他挨饿对他们没好处。至少在这一点上,他们跟宗会是一样的。今天不同。除了食物,还给了他衣服,一件朴素耐用的外衣和一条倭拉自由人式样的紧身裤,蓝色的布料代表他是某个行当的手艺人,可以在各省之间自由旅行。另外,还有一双结实的靴子、一条皮带和一件织线紧密的羊毛斗篷。
  他抚摸着这些衣服,回想起伤疤的灼痛。她要带我去哪儿?他想着,不禁打了个寒战。她会要我做什么?
  翌日清晨,一条绳梯伸到坑底。他已经换上新衣,赤身裸体这么多年,布料的触感反倒有些怪异了。伤疤隐隐发痒。他毫不迟疑地攀上绳梯,觉得没有必要回头看最后一眼。尽管他在这儿生活了五年之久,但这里没有什么值得回忆的,即便如此,他也知道,每一次生死搏斗,都将伴随他终生不忘。
  他爬出深坑,发现女人等在上面,身边没带卫兵,因为她不需要。她昨天穿着的华服已经换成了代表中等身份的低调灰袍,这是自由人的日常女装。他对这片土地及其风俗了解甚少,仅限于他从乌恩提什被抓到这儿来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外加偶尔从主人和督头的交谈中听来的闲言碎语。他知道,灰衣表明此人拥有资产,通常是拥有奴隶,也包括土地和牲畜。如果一个倭拉自由人拥有相当可观的资产,比如一千个奴隶或是等值的财物,就有权穿黑衣。只有最富有的倭拉人可以穿红衣,主人正是如此。
  “但愿你昨晚睡好了,”她说,“此行路途遥远。”
  束缚仍在,但已有所收敛,伤疤只有隐隐的刺痛感,这样的力道足够预防弗伦提斯拿新皮带勒她的脖子,同时保证他可以自由地察看周围的情况。四面都是直径三十英尺、深达十英尺的大坑,足有一百多个,全是在一大块裸露的岩石上开凿出来的,布满了甬道和供休息的石洞。不知从哪里传来了搏斗的声响,还有痛苦的呼号,惨叫声划破了清晨凛冽的空气,那是督头们在坑边逡巡,同时施加各式各样的折磨。这里不仅是训练场,也是惩戒地。
  “舍不得离开吗?”女人问。
  她给了他回话的自由,但他一言不发。
  她脸色一沉,弗伦提斯知道她又在考虑施加灼烧伤疤的惩罚。他瞪圆了眼睛,还是不愿说话,也不求饶。
  出乎意料的是,她又笑了。“好久没有这么有趣的玩物了。走吧,漂亮小子。”她转身向石原外走去。石原位于瓦可什沙漠,犹如沙海之中的岛屿;每当正午的太阳升到头顶,就连督头也不愿在高温下干活了。沙漠中的商队北来西去。他最初被带来时,就记住了这些,那时候他还抱有幻想,希望某天能想办法逃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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