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分析一下刘知几如何在史学批评中贯彻这两个原则。
《史通》所论,以能否真实反映客观史实作为判定史家、史书优劣的准绳。他认为,史家写史要象镜子照物那样真切,"盖明镜之照物也,妍媸必露。不以毛嫱之面或有疵瑕而寝其鉴也;。。夫史官执简,宜类于斯。苟爱而知其丑,憎而知其善,善恶必书,斯为实录"。这一精神在对史学各个环节的论评上,均得到突出体现。诸如,论史家标准则云"良史以实录直书为贵"①;论史书楷模则云"至于实录,付之丘明,用使善恶必彰,真伪尽露"②;论史料汇辑则云"然则当时草创者,资乎博闻实录"③;论偏记小说则云
① 上引均见《史通·惑经》。
② 《史通·申左》。
③ 《史通·史官建置》。
"皆记即当时之事,求诸国史,最为实录"④。论史料选择不当则云"持彼虚词,乱兹实录"⑤。论题目不当则云"考名责实,奚其爽欤!"⑥论叙事文饰则云"欲称实录,其可得乎!"⑦另外,《史通》在批评中使用"审实"、"故实"、"摭实"、"寻其实"、"名实"、"犹实"、"失实"、"不实"。。,亦相当繁多。还经常使用与求实意义相类的词语,如"有惭董、史之直","语实周赡","直道而行","直而能婉"。。等等。
求实,是中国史学批评自诞生以来就有的优良传统之一。孔子是可以考见的最早进行史学批评者,他就称赞董狐为"古之良史",因其记事"书法不隐"。以后,求实与否一直是评骘史家、史书的重要标准。《汉书·司马迁传赞》在评论司马迁《史记》时指出:"其文直,其事核,不虚美,不隐恶,故谓之实录。"此语一出,遂成为后世史学批评之圭臬。但是象刘知几那样将实录强调得非常细致和系统,则是前所未有的。
"扬名教",是刘知几所遵循的另一个批评准则。所谓名教,就是以正名分为主的封建礼教,主要内容为"三纲"、"五常"。刘知几生当佛教、道教空前兴盛,并对儒家思想造成巨大冲击之时,大力强调史学必须"激扬名教"。他很严厉地批评近代以来一些史书未按名教标准评述历史人物,违背了教化世人、惩恶劝善的编撰目的,"将何以激扬名教,以劝事君者乎!"①他在评论史家标准时亦提出了名教标准,"史官之责也,能申藻镜,别流品,使小人、君子臭味得朋,上智、中庸等差有叙,则惩恶劝善,永肃将来,激浊扬清,郁为不朽者矣"②。论史书楷模亦云:"盖《书》之所主,本于号令,所以宣王道之正义"③。"昔夫子修《春秋》,吴楚称王而仍旧曰子,此则褒贬之大体,为前修之楷式也"④。批贬史书也是责以名教标准,认为《史记》中的本纪,"皆言罕褒讳,事无黜陟"⑤。批评《北齐书》、《隋书》沿用旧史文字,谓数名忠臣义士为叛逆,"书事如此,褒贬何施?"⑥《史通》在评论史家、史书时,尤为强调其政治立场和观点是否妥当,评论结尾经常是这类句子,如"惩恶劝善,其义安归"。"何以申劝沮之义,杜渝滥之源者乎!"⑦"固以无益风规,有伤名教者矣"⑧。
有些史书尽管所载内容荒芜,但刘知几亦因其有益于名教而予以肯定,《杂述》篇认为,"杂记者,若论神仙之道,则服食炼气,可以益寿延年;语魑魅之途,则福善祸淫,可以惩恶劝善,斯则可矣"。
但刘知几亦认为治史者不可轻施褒贬,"昔尼父裁经,义在褒贬,明如④ 《史通·杂述》。
⑤ 《史通·暗惑》。
⑥ 《史通·题目》。
⑦ 《史通·鉴识》。
① 《史通·曲笔》。
② 《史通·品藻》。
③ 《史通·六家》。
④ 《史通·称谓》。
⑤ 《史通·六家》。
⑥ 《史通·因习》。
⑦ 《史通·称谓》。
⑧ 《史通·杂述》。
日月,持用不刊。而史传所书,贵乎博录而已。至于本事之外,时寄抑扬,此乃得失禀于片言,是非由于一句,谈何容易,可不慎欤!"①这是由于刘知几向来认为史才罕见,如史识不足,则褒贬易误,因此,虽评论需注重名教标准,但施加褒贬则需慎重。
求实录与扬名教,这两大批评准则贯穿于《史通》的思想体系。那么,它们之间是怎样一种关系呢?
首先,二者之间存在着相互限制关系。
从求实录方面来说,求实原则并不能无所顾忌地坚持到底,要限制在名教许可的范围之内,不能对统治阶级的根本利益构成威胁。如《史通·曲笔》云:"盖'子为父隐,直在其中',《论语》之顺也;略外别内,掩恶扬善,《春秋》之义也。自兹以降,率由旧章。史氏有事涉君亲,必言多隐讳,虽直道不足,而名教存焉。"这样,名教原则挡住了求实原则彻底贯彻的路径。从扬名教方面来说,尽管宣扬名教是为了维护统治者的利益,但也不可任意发展下去,不能以随意牺牲史实的代价去宣扬名教。因为,如果毫不顾及历史真相,统治者就无法借鉴前代得失成败的经验教训,反而危及自身生存。《史通·惑经》批评孔子《春秋》为君亲隐讳做过了头,"国家之事无大小,苟涉嫌疑,动称耻讳,厚诬来世"。这样,求实原则也在一定程度上制止了名教原则的恶性发展。
其次,二者之间还存在相互依存关系。
一方面,欲"扬名教",则必须在某种限度上"求实录",因为如果不如实记载忠臣义士和乱臣贼子的所作所为,就存在褒贬何施、惩劝安在的问题。因而刘知几懂得,"事皆阙如,何以申其褒奖?"①另一方面,欲"求实录",则"实"的标准和程度有时也要借助名教来确定。如《史通》论及史家撰自叙,"实"的标准就相当宽松,"然自叙之为义也,苟能隐己之短,称其所长,斯言不谬,即为实录"②。
2。疑古与惑经武则天长安三年(公元703 年),四门博士王元感表上《尚书纠谬》、《春秋振滞》、《礼记绳愆》等著作。武则天诏令弘文、崇贤两馆学士及成均博士进行讨论。刘知几与徐坚、魏知古等"雅好异闻",站在王元感一边,和墨守儒经章句的学者祝钦明等展开辩论。最后,武则天表态支持王元感,提升其为太子司议郎兼崇贤馆学士。此时是刘氏开始著《史通》的次年。《史通》中有《疑古》、《惑经》两篇,也指出《尚书》、《春秋》等儒家经典的谬误。显然,刘知几之"疑古"、"惑经"并非纯粹是个人突发奇想,而与时代背景有关。武则天执政确实给儒家传统经学带来极大冲击,新经学呼之欲出。"疑古"、"惑经"是为经学改造的先声,但在当时不必一定有多么巨大的勇气,后人往往夸大这一点。
从封建社会总的进程来看,孔子和儒家经典在封建文化及意识形态领域居于无可争议的权威地位。所以后世学者对于刘知几批评孔子及儒家经典之
① 《史通·浮词》。
① 《史通·人物》。
② 《史通·序传》。
举感到极不寻常。刘氏的大胆批评也与封建学者普遍的对孔子及儒经顶礼膜拜行为形成鲜明对照。于是,后世学者一般都认为刘知几贬孔轻经。所不同的是,封建时代学者多据此痛斥刘知几"妄诬圣哲",是"名教罪人"。而近现代学者多据此盛赞刘知几,甚尔说他的疑古惑经精神"击中了儒家的要害","冲破儒家思想的束缚"。
究竟刘知几《疑古》、《惑经》两篇是何意旨,我们首先要看一看他到底"疑"了什么?"惑"了什么?为真正了解刘知几本意,下面稍费点文字将这些内容一一条列出来。
《疑古》篇对《尚书》、《论语》的记载提出10 条可疑之处:①根据《左传》、《论语》的记载,可知尧时善恶不分,贤愚相混,《尚书·尧典》怎么可以赞美尧"克明俊德"呢?
②《尧典序》说尧让帝位给舜,但据孔安国的注、《汲冢琐语》、《山海经》,以及对近代历史的考察,尧让位的说法,"其事难明","徒虚语耳"。
③《尚书·舜典》说舜巡游时死去。但去处荒凉,又无妃子陪同,考察自古以来君主被废后遭放逐的事实,大概舜死于南方是禹的意思吧。
④根据《汲冢书》所载和近代的篡夺之事,伯益被启杀死,形同桓玄篡位未成而被杀。
⑤根据《汤誓序》、《逸周书·殷祝》、《墨子》的不同记载,证明《尚书》"欲灭汤之过,增桀之恶"。
⑥《五经》"称周之盛"和"语殷之败"的说法前后矛盾。根据子贡、班伯、刘向的怀疑,自古所传的桀、纣之罪恶,"将非厚诬者乎?"
⑦纣王之子武庚在周朝造反,"考诸名教,生死无惭",《尚书》怎么可以视其为"丑徒"、"逆党"?
⑧《论语》盛赞"周之德",而根据《尚书》所记,周文王当年为诸侯时就对外征伐,急于称王。看来周文王服事商如同司马氏作魏臣,都是假的。⑨《论语》称赞太伯"至德",让出王位继承权。根据《吴越春秋》和《春秋》所载,太伯是被迫出走,自残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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