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晨仍旧一副不肯相信的表情,但心气早已虚了,看着白玉堂那成竹在胸的模样愈发不顺,怒道:“这全是你自说自话罢了!若真是这样简单明白,那为何旁人查不到!”
“因为他们没本事啊,”白玉堂眼角略微带出一抹讽意,十分自然地答道:“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这种细碎的事儿,那些江湖高手们怎么搞得来?”
名山大川,问道论战是江湖;街头巷尾,人情纷乱亦是江湖。江湖本就生于尘土之中,高高在上不沾尘土,又如何能懂得江湖?
孙晨被他的回答噎了一下,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又找不到话说,正卡壳呢,倒是身后的一个师弟叫了出来,“既然如此,那三人是谁杀的你就找谁去,与我师兄有何关系!”
白玉堂朝他投去淡淡一眼,眼神并不如何锋利,那人却觉得后脖子一凉,好像有人拿着剑从自己背后抹过去似的,身子一抖,顿时没了声音。
白玉堂的目光从那两人身上掠过,没有什么波动,最后又落到孙晨身上,唇角微勾,缓缓道:“你既然是一门首徒,自然不是傻子。这何为杀了人,却又不告诉你,任由你被误会,自己还缠在你身边——这背后有没有盘算,你还猜不出来吗?”
孙晨胸口起伏几下,可知他心中是何等挣扎。好半晌,方才定下神来,神情冷硬,反问道:“若是按你说的,他另有目的,那么我倒想问问,他的目的是什么,拉拢?可我自有门户,难道还会和他们……”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似乎想到了什么,双目瞪大,脸色已是变了。
白玉堂默默地看着他的神态变化,目光中掠过一丝怜悯,“想到了?”
孙晨嘴唇颤抖,双眼仍是看着白玉堂的位置,眼底却沸腾成了一片惊涛骇浪,“师弟……我师弟的死……”
他身后的两个师弟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惊惧,却又咬牙忍住,没有说话。
白玉堂将三人反应皆收入眼底,沉吟片刻,放缓了声音,细细道:“这桩事我没有查到,不过可以推测一下。周琼死了,海潮派将来必然会交到你的手上,故而,结交甚至施恩与你,便是掌握了海潮派。琼州孤悬于中原武林之外,不为人所知,自然也就不会引起什么风浪,只要抓住了海潮派,自然就得到了琼州的势力,和这样的成果相比,冒险杀几个人,太值得了。”白玉堂说着,微微一晒,眉眼间掠过一丝锋利,悠悠续道:“何况,在众目睽睽之下闹这一场,把事情越弄越复杂,对他们而言,可不是坏事啊。”
“又是算计琼州又是把这里闹大的……你说得玄乎!”孙晨似乎还是无法接受这套说辞,狠狠一闭眼,高声问道:“他们图什么?图什么!都什么年代了,还想着称霸武林不成?”
“是啊,图什么呢?”白玉堂喃喃念了一遍,摇了摇头,眉宇间带了几分无奈与倦怠,轻轻呼出一口气,面上带了几分温和笑意,看起来竟与展昭有了几分神似,缓缓道:“这便不能告诉你了,知道太多可不是好事。”顿了顿,突然侧了侧身,朝殿内看了一眼,微微眯了眯眼,“你若还是不信,不如问问里面的德恩大师,你的何兄弟,究竟是个什么人吧。”
孙晨有些奇怪,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顺着他们的目光朝里看去,却不知该看什么——然而就在此时,他赫然发现,原本一直静静站在殿门口的林风,竟然不见了。
另一边,一行人浩浩荡荡,终于来到了何为暂住的厢房,通成与朱浩一商量,便打开大门,派了两个灵隐寺的弟子进去搜捡,其余人则候在屋外——很快,两个弟子就走了出来,手里捧着一部书,恭恭敬敬地送到了通成眼前。
众人瞩目之中,通成接过经书略略一翻,神色有一瞬间的波动,但很快又恢复正常,缓缓抬头,扫视众人一圈,“这……的确是本寺藏书。”
周遭一片死寂。
——众人只当这便是那传说中的武林秘籍,可他却只说了是“藏书”,兴许,就是一本普通经书呢?
毕竟,出家人是不打诳语的。
智南一脸叹息之色,缓缓合十,低低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唯一还笑得出来的只有柳青,他站在铁青着脸的朱浩身侧,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十分安全的位置,看着满脸都是不可思议的何为,挑眉冷笑:“如何,现在才算得证据确凿了!分明就是你自己贪图寺中典籍,杀害方丈大师,嫁祸于我,简直是狼心狗肺,罪不可赦!”
“不可能……”何为几乎是磨着牙齿挤出了这三个字来,狠狠地盯住了柳青,“这是栽赃!是你算计好的!”
柳青一派胜利者的嘲讽姿态:“是不是算计好的,你心里有数。”
何为张嘴欲驳,却猛地发现,他无话可说。
说什么?说是柳青提前将书放进了自己房间?可经书是自己先提出来的,柳青怎能未卜先知提前准备。说根本没有经书这种东西,是自己瞎编的?那等于就是承认了自己所说一切皆是嫁祸诬陷,柳青确实无辜。
无论哪一种,都绝不是对他有利的答案。
何为脑子里的念头出现又抹去,任他如何思考也想不明白,这自己信口捏造的经书,究竟是怎么出现在自己房间里的?柳青和白玉堂都不可能,难道是……
“……在下一着不慎,钻了别人的圈套,连累明信大师身故,万分愧疚,又担心贸然说出真相会招来更多麻烦,故而沉默至今。”在何为飞快盘算的同时,柳青已经将此事的来龙去脉重新说了一遍,环环相扣,有理有据,“我知众位都认定那夜是在下杀人潜逃,可事实上,正是这何为的同党杀害了两名僧人,劫走了在下,妄图杀人灭口,同时嫁祸给陷空岛白五爷——毕竟,五爷的飞蝗石天下闻名,又与在下交好,实在是一个绝佳的人选。”
众人听得纷纷点头,柳青看在眼里,续道:“幸得苍天有眼,正当在下即将被灭口的时候,碰见了在附近巡查的武当弟子,被他们救下,容智南大师收留,这才有了今日之事。”他顿了顿,转向朱浩,面色郑重,“多谢朱大侠与智南大师的救命之恩。”
朱浩是个老实人,没他这种编着瞎话面不改色的本事,不好应他,只点了点头。
智南保持着笑而不语的状态。
有他们这一姿态已经足够,众人恍然大悟,纷纷惊叹不已:“原来几位大侠早就知道了,今日是特地设局等着呢!”
“武当有朱大侠,少林寺有智南大师,真是我武林幸事!”
“这何为真是太狠毒了,为了一己私利,竟然干出这种事来!”
众人嗡嗡不止,有心人侧耳一听,登时坐不住了,人群中炸响一声霹雳:“说来说去,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东西,没一个打算给柳判官道歉吗!”
大雄宝殿内,德恩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怎样的错。
从展昭白玉堂两人脱逃的那一刻开始,一切就失控了。
他们不知道王哲早已暴露被他们找上门去,没料到柳青会借机成功逃出,更没有想到,本以为掀起江湖非议会逼得他们百口莫辩,可他们竟然会直接和灵隐寺这边联系上——灵隐寺竟然也愿意信他们!
——为什么还会相信他们?所有的谎言都编织得有模有样,还有孙晨这个来历干净的人证,为什么还是不能打破这份信任?
也许是交情,也许是义气,也许就是“信任”本身。
所以他最好的选择应该是立刻收拾人马抽身撤离以保全自己,而不是在接到灵隐寺帖子时一时冒进,一脚踏进这个重重编织的陷阱,如今再想要全身而退,恐怕已经不行了。
德恩合了合眼,定下心神,抬头看向殿外,看见白玉堂一身白衣,站在阳光之下,坦坦荡荡,如一块绝世的美玉,没有一丝瑕疵。
他再转头看向身侧,明觉不知何时已经将目光定在了他的身上,面容一如既往的毫无波澜,只有那双眼睛被什么点亮了,蕴着大慈悲与大法力,如同如来佛祖的五指山,沉沉地朝自己压了过来。
那刚刚定下的心神,不可抑止地再次乱了起来。
“白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五爷什么意思,德恩大师不知道吗?”
“老衲与公子素昧平生,如何知晓公子的意思?”
“哦,素昧平生?”白玉堂挑了挑眉,眸中有一瞬间的锐芒闪过,“五爷我可是差点死在你那小灵寺呢。”
“竟有此事?”德恩大惊,立刻追问道:“五爷是何时来过本寺的?”
“前几日我们得了线索往小灵寺查看,谁知那儿埋伏了人马要取我们性命,九死一生地逃出来,怕是多亏佛祖庇佑。”白玉堂抱臂而立,笑意慵懒,却带着一丝不难察觉的腥气,“德恩大师却说根本不知此事,佛祖座前撒谎,不怕遭到报应么?”
“你……”
德恩刚要开口,就被他立刻截断了话头,白衣的公子放下手,理了理袖子,漫不经心地抬了抬目光:“你以为,我们是如何发现王哲和你们关系的?真以为,那天晚上你们之间的勾当,就无人知晓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