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电光石火,人群哄然散开,只听“砰”的一声大响,尘土飞扬间,一人被摔到地上,却不是遭袭的柳青,而是那出手之人被柳青后发先至,一个巧劲就给摔了个狗啃泥!
众人噤若寒蝉,鸦雀无声。
柳青神色如常,随意理了理袖子,朝众人扬了扬下巴。
路立刻被让了出来。
——他这一手武功固然精彩,可也未必有多么精妙绝顶,何以竟让这诸多高手不敢再出一言?只因众目睽睽之下,他既然敢直接出手,就一定是有备而来,谁知道他还有什么后招,在场诸人,谁又肯拿自己去替他人试招?
柳青环视一圈,很满意自己这手达到的效果,再不看地上挣扎那人一眼,沿着他们让出的大路径直向前,路过白玉堂时朝他挑眉一笑,也不停步,随即进入大殿,更不犹豫,衣袍一掀就朝明觉众僧跪下了。
仿佛时间被暂停又拉长,众人眼睁睁地看着柳青撩起衣摆、屈下膝盖、弯下腰背、双膝触地——就连地上飞扬起来的尘土都看得一清二楚。
男儿膝下有黄金,这一跪无声无息,却来得惊天动地。一时之间,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
就连白玉堂也露出几分惊讶之色,看着柳青跪地的背影,目光微微沉了下来。
“前几日,柳青在寺中,多蒙大师们照应,奈何卷入争端,连累明信方丈无辜身死,柳青无地自容。今日众人皆在,佛祖面前,柳青不敢撒谎——”他的声音由低转高,仰起头,既看向眼前的明觉,也看向他身后的佛陀,缓缓举起了手,“今日如有虚言,便叫堕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柳青跪地道歉,又立下重誓,实在是大大出乎众人意料。可就在柳青面前的明觉依然看不出什么表情变化,只是略抬了抬眼,细细看了看他,便缓缓开口:“你说。”
他旁边的德恩微微握紧了拳头。
柳青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虽然仍未起身,但脊背挺直,气度非常,道:“事情还得从两个月前说起。在下经过浙北的一个县城,城外崩了山,死伤过百,更有近千人流离失所,可县官老儿不肯救济,反而下令紧闭四门不让灾民入城,在下见不得此等恶吏,便趁夜去了县衙,给了那县官一点教训,也算帮了那些灾民一把。”
他才说完一段,殿外院中便传来一声断喝,怒骂道:“姓柳的,谁要听你这些烂事!你以为救了几个人,就能抵消你杀害方丈的罪名了吗!”
这话一出,立刻有人附和,柳青脸色一沉,看了看面前的明觉,见他没有什么表示,便缓缓起身,朝他拱手一礼,转身走出了大殿。
他一出大殿,之前那谦卑恭敬之态立刻就没了,径直走到白玉堂身边站定,先与他交换了一个眼色,随即看向声音来处,反问道:“我什么时候杀害方丈了?”他的视线很快定在了一个人的身上,脸上露出了几分笑意,看起来就像是好友久别重逢,可目光里却又带着难以言喻的冰寒,“何兄,你说呢?”
第十五章 将军
“我?”何为愣了一下,满脸茫然,见左右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这里,迟疑片刻,方道:“我与你萍水相逢,当日见你出手帮助灾民教训官府,慕你侠义,故而结伴同游,来到杭州,借住灵隐寺,可谁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柳兄……我不知你为何要做下此事,难道,真的是为了那部经书吗?”
“经书?什么经书!”
“难道传说是真的,果然是武功秘籍?”
“这柳青真真是狼子野心……”
院中众人再次哄然炸开,议论纷纷,声音或高或低,都在向同伴确认着什么,再转向柳青时,那目光里便不由得多了一分别的味道。
而柳青,突然被何为这样弄出本“经书”来,说不惊讶是假的,但他也是成名多年的侠客,江湖风浪阴谋阳谋什么没见过,面上只有讶色一闪而过,脑子里飞快地已转过许多念头,却是只低低笑了一声,“经书?”
何为长叹一声,看似痛心疾首,面露不忍之色,“你不记得了吗,那日我们与城里喝酒,你喝得半醉,无意间说起灵隐寺中有一部经书,里面记载了一种极为高妙的心法,还说习武之人,无不求得在武学上更进一步,若有机会,哪怕是看上一眼也知足了……”
一席话合情合理,登时,众人纷纷大骂柳青,俨然已找到了如山铁证,要立刻将柳青正法了。
喧嚷中,有人喝了一声:“还不快将东西交出来!”
这话立刻一呼百应,声音更大一层,柳青微微皱眉,正要开口,忽然身侧传来一声佛号,声音不大,却极为沉稳,随着他这一声,院中鼓噪竟然渐渐地平息了下来。
通成静静站在原地,不嗔不怒,缓缓道:“寺中藏经颇多,近日也未曾发现失窃,不知何施主说的是哪一部?”
何为登时被噎住,柳青精神一振,立刻接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这么空口白牙说了一通,可有半分证据?何况……邀我来杭州的人,可是你自己呢!”
何为眼底厉色一闪,正要反驳,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白玉堂忽然笑了一声,双臂抱起,折扇在自己下巴上点了点,肩膀一动,撞了撞柳青,笑道:“你别问他,他哪儿来的证据?人是不是你杀的,书是不是你偷的,只要找到它不就行了?”
柳青十分配合地看他,眼睛微微睁大,带出几分惊讶之色:“哪儿找?”
“那当然是——”白玉堂略微一拖,目光飘远,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顿了顿,折扇在指间一转,随即直直地指向何为:“他的房间。”
无人注意到的角落里,一剪蓝衫悄然飘过。
于是何为信口编造出来的所谓“经书”,成功地成为了他们反将一军的棋子,民情汹汹,柳青趁热打铁要拉着何为去他房间对峙,通成就坡下驴,立刻应了,又邀了智南和朱浩带着武林弟子,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何为房间而去。
至于何为,被裹挟在人群之中,倒也没有什么害怕的模样——这经书子虚乌有,完全是自己随机应变而来,柳青他们还能未卜先知,提前嫁祸与他不成?只是……不知为何,他心底总有些不踏实,好像遗忘了什么,他回头看了看依然站在原处的白玉堂,微微皱眉,心里盘算,难道他要等他们走了抄近路去陷害自己?不会不会,他目光左右一看,孙晨留下了,林风也还在,何况,还有殿内的人……
他这么想着,便也放下了心,大步往前走去。
完全没有留意到,柳青脸上,那一丝势在必得的微笑。
“说吧,你找我做什么?”孙晨见众人皆已散去,先看了一眼仍跟着自己的两位师弟,朝他们递了一个安抚的眼神,随即转头看向白玉堂。他不知白玉堂究竟想与他说些什么,但心里总有些莫名打鼓,不知他葫芦里要卖什么药。
白玉堂回头和林风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后看向他,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沉默片刻,缓缓道:“你师弟周琼,不是雁荡兄弟杀的,当然我也知道,他们三个,也不是你杀的。”
孙晨微微皱眉,听着他这笃定的语气,看着他这气定神闲的模样,一转念又想起方才他那天神下降般的风姿气度,心头登时泛起恼怒之意,冷笑一声,讥笑道:“白五爷真是厉害,刚刚还说我空口无凭,如今自己却想一句话销账了?”
白玉堂微微愣了一下,似乎有些不明白这人这怒从何来,但从来只有他笑别人,岂是肯被别人嘲笑的主儿?当下立刻瞪大了眼睛,一脸惊讶道:“我什么时候说我要一句话销账了?这位小孙公子,功夫可以乱练话可不能乱说,你不能自己是个信口开河诬陷旁人的主,就觉得天下人都是这样吧?五爷我行走江湖,可是最讲信用的!”
孙晨被他一席话气得想打人,要不是打不过肯定拔剑就上了,然而他仍旧只敢咬牙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想说,我托人查明白了,雁荡兄弟三人,就是你那位何兄弟杀的。”白玉堂毫不在意地扔出这样足以让人惊掉下巴的答案,也不顾孙晨那满脸的难以置信,续道:“我找到了他们仨住的客栈,据店家说,当天有人送了一封信给他们三人,而他们接信之后就匆匆离开了,再之后就死在了外边。
“他们都是粗人,当时接了信直接就拆了,看完信也随便揣了怀里,却把封皮给落在了柜台上。”白玉堂一面说着,一面从袖中抽出一样东西,正是一个信封,“上面的字迹你该认识吧?”
孙晨不知该摆出怎样的表情,嘴角抽了抽,死死地盯着封皮上“雁荡三杰亲启”六字,恨不得将这薄薄的信封给戳个对穿似的,沉默了半晌,方才道:“我与他相识尚短……”
“不认得也没事,”白玉堂点头,将信封折起来塞回袖子里,仍是一副满不在意的模样,“不过我的人又找到了那个送信的闲汉,又请了高手根据他的描述画了像——嗯,你该知道,这类混街头的,看人记人的本事一向不差,你要看画认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