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歌乐似乎总算明白了沈无昧的意思,愣愣点了点头,目送沈无昧离开营房。
没错,他是不该这么躲着,而且他过了这几日,已然思念得不行,满头满脑都只剩下淮栖,他得去见他。
李歌乐揉了把脸,默默回了个身,拿眼去看床头的矮柜。
那里面放着爹托人给他送来的白豹子骨头,还有一颗白豹子的牙,他原本打算送给淮栖的,可一直没顾上,如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送出去了。
他沮丧地走过去拉开柜门,从个粗布包里掏出一颗野兽的牙,左右端详了半晌,用力攥在了掌心。
淮栖哥哥,这么多天没见你,你有没有……哪怕一点点,担心我呢……?
想着就觉得鼻子又发酸,李歌乐猛吸了吸鼻子,刚要将那牙放回去,便听外面一阵风般的脚步声,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脆生生在他门外喊:
“李歌乐!你在对不对!给我出来!”
李歌乐几乎被这声音惊得翻坐在地上,双眼瞪得牛一样,心惊肉跳盯着房门,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淮栖怎么会突然来找他??等等他还没做好准备啊!!
而且淮栖那声音听起来像在发火,指定是他又做了什么惹淮栖不高兴了,他几天几夜没怎么睡,俩眼框都熬出坑了,头没梳脸没洗,别提有多邋遢,这要让淮栖见着他还不窘迫死。更何况他还没想好要跟淮栖说什么,怎么说,用什么表情,反正一切都不对就是了!
李歌乐想也不想,脚下一使劲,扭身顺着后窗户翻了出去,窗支被他撞歪了,哐一声。
屋外的淮栖听见这动静楞了一瞬,随即懊恼地低吼一声,一脚踹开了房门,冲着仍在摇晃的窗户怒吼起来:
“李歌乐!你躲个屁啊!!”
李歌乐矮着身子躲在窗根底下,这会儿才后悔起来。
他这幅窝囊样子哪像个军人,畏首畏尾可笑透了,他又没做错什么为何像做了贼似的,竟然还从自己屋里逃出来,太不像样。
想说的话在肚子里囤了十几年,到现在一个字都不敢说,喜欢一个人有这么难么?至少戥蛮看上去挺轻松的,寥寥数日而已,便盖过了他经年累月的陪伴。
再躲下去,这一辈子都仿佛很难抬起头来了,他不想让淮栖看轻他,不想永远只做个乖顺的弟弟,沈无昧说得对,别人能帮他的到底有限,他也不能总依靠旁人推着自己往前走。
他该试着自己去迈一步,无论如何,只迈一步就好。他拼命做着深呼吸,想着默数一二三就站起来,却听见屋里淮栖愤愤然嚷了一句:
“成!李歌乐,你躲吧,我也不想再见你了!”
这句话可要了李歌乐的命,也再顾不上默数,腾一下站起身来,却忘了窗户被他撞歪了,斜斜挂在头顶,直接一头撞了上去,额角登时冒出个大青疙瘩,疼得李歌乐捂着脑袋满地转圈嗷嗷乱叫。
这动静比方才还大还吓人,淮栖目瞪口呆瞅着李歌乐直挺挺把自己撞了一头包,生什么气都忘了,噗嗤一声乐起来,捂着肚子眼泪都笑出来。
俩人屋里屋外对着一个嗷嗷乱蹦一个乐不可支,活像两个疯子,闹了好半天淮栖才收住笑声,紧走几步上前,隔着窗框拽住李歌乐手臂,仍忍不住闷笑道:
“别嚎啦,来给我看看。”
李歌乐疼得直挤眼泪,五官全扭成一团,哼唧着移开手,可怜巴巴盯着淮栖看。淮栖捧着他脑袋仔细去看,只见那大青疙瘩圆亮饱满,半个鸡蛋似的,愈发憋笑憋得难受,索性捧着那颗脑袋又笑起来。
李歌乐哎哟哎哟吭叽个不停,被淮栖捧着脑袋却让他受用不已,万花修长的手指微微发凉,不轻不重按在他脸侧,没有一丝防备,隔着窗框将半个身子贴近他,身上那股淡淡药香直往李歌乐鼻子里窜,让他连疼都差点忘了。
“哟,怎么不叫唤了?”
淮栖听他不哼唧了,打趣地歪头看他,手却还捧在他脸上并没有松开的意思。李歌乐眼圈里还泛着泪光,愣愣看着淮栖近在咫尺的脸,扁了扁嘴,撒娇道:
“淮栖哥哥,你帮我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淮栖却摇了摇头,一只手拍了拍李歌乐面颊,笑道:
“多大了还撒娇,你倒说说,这些日子为何躲着我?”
李歌乐垂着眼皮,吭哧着不肯回答,脑袋晃来晃去躲闪淮栖的手,淮栖见他又要敷衍过去,干脆伸手一把拧住他耳朵,皱眉道:
“少来这套啊,你打小就这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躲也没用,快说,为什么躲我!”
李歌乐龇牙咧嘴歪着头就和着淮栖,嘴里嘟囔着说了一句:
“谁说我躲你了,我没躲你……”
淮栖撇了撇嘴,另一只手挑起根手指来,佯装要戳在那个大青疙瘩上,笑眯眯道:
“李歌乐,你小时候的尿芥子都是我给你换的,你觉得你蒙得了我?”
李歌乐快哭出来一样瞅着那根威胁意味的手指头,撅着嘴道:
“我……我不是撞见了……那个么……”
淮栖眉毛一挑,厉声道:
“撞见了什么?”
李歌乐没处躲没处藏的,又被拧着耳朵动弹不得,只得闷闷道:
“撞见你跟戥蛮……”
淮栖立刻瞪起眼来,红着脸强吼道:
“那又怎么啦,我又没做坏事,那事你迟早也要做的,我都没躲着你,你倒躲起我来。”
说完这话淮栖自己也略心虚地拿眼睛瞟窗框,他不是不知道李歌乐为什么躲他,那种尴尬情形实在不妥,可一连几天李歌乐消失了一样毛都没出现一根,这让淮栖有种比尴尬还难受的异样感觉。
他从十岁开始就带着李歌乐,从李歌乐还是个襁褓婴孩到如今长得人高马大,几乎没有一天不摇头晃脑跟在他身后的,烦则烦矣,却似乎已经十分习惯了。
习惯了总有个人在他最忙的时候围着他转圈,一口一个淮栖哥哥,吵吵闹闹的。
他们理应是很要好的兄弟吧?淮栖想。
既然这样,不过是撞见哥哥一点私事,似乎也不至于就躲起来不肯露面吧?
李歌乐的避而不见让淮栖从疑惑到慌乱,后来甚至开始恼火起来。他这是打算一辈子不露面了?也不当他是哥哥了?多大点事儿啊!
然而李歌乐看上去却介意得很,对淮栖这套理论丝毫不能认同,皱着眉嘟囔:
“可是……”
“什么啊!”
淮栖又嚷嚷起来,觉得李歌乐越来越唧唧歪歪的,有什么话直说不好?作甚有一句没一句的。
李歌乐被他逼得心里也窜起火苗来,甩头盯住淮栖,委屈以极道:
“都跟你说了我喜欢你啊!”
淮栖翻了翻眼皮,松开他耳朵,不悦地靠在窗棱上,边挥手边让李歌乐翻进屋来。
“你还真固执,等你遇见心上人就明白啦!”
李歌乐听话地顺窗户又翻了回来,近近贴着淮栖身侧,有些受伤地扭脸看他:
“淮栖哥哥,我喜欢你,和戥蛮有什么不同?”
淮栖下意识往后躲开半步,推了他一把:
“你又来了,当然不同啊,我又不是他哥哥。”
可你也不是我哥哥。这话李歌乐咬着舌头终究没敢说出口。
淮栖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拎着他往军医营去擦药,李歌乐开始还扭捏着不愿意去,生怕碰见戥蛮,去了才知道戥蛮平时白日里几乎不在后山呆着,去哪了也没人知道,李歌乐心里起了疑,淮栖却说戥蛮从来也不曾提起平日行踪。
李歌乐想起沈无昧说的关于月冷西和戥蛮过去的事,心神不宁起来,又不敢对淮栖说明,只是如此一来他倒踏实了,这之后仍旧一日三顿来军医营报道,却几乎一次也没碰到戥蛮。
那个五毒神秘兮兮究竟搞什么名堂?
自从李歌乐恢复了天天往军医营跑的作息,李安唐反而松了口气。
她将最后一个收势稳稳做完,轻轻喘了口气,将枪纂立在地上,冲着认真看她做示范的新兵高声道:
“看明白了吗!”
小军爷们齐刷刷回道:
“看明白了!”
李安唐点个头,挥挥手示意他们各自练起来,独自找了个庇荫的地方看着。
说起来她跟她哥十七大八了还住一个屋里,多多少少实有不妥,虽然她看上去也许不像个细致的姑娘家,但到底还是有不方便的时候,无奈谁也不放心让李歌乐去睡大通铺,明明在军营里长大,却养成个少爷坯子。
平日里师父简直操碎了心,每天定时定点手把手拉扯着他练枪,全营上下谁也没这待遇,直嚷嚷着凌将军偏心眼儿,饶是这样也没见他多刻苦用功,每天大把时间都泡在后山,小狗崽一样从早到晚追着淮栖,简直没一点当兵的样子。
去年新兵入营,李安唐和李歌乐同被册封校尉,营里同袍嘴里不说,心里却都是不服的。
李安唐也便罢了,虽是个女娃娃,却比一般男儿还来得勇武,每日最早一个往校场练功,一练一整天,寒暑无休,兵法研习也向来名列前茅,如今她功夫在营中可说数一数二,连沈副将都赞她“枪法超群,勇武过人”,将来定是个“出类拔萃的天策女将”。李安唐被封校尉可说实至名归。可李歌乐凭啥也能当校尉?他每天起得最晚走得最早,凌霄换着花样给他开小灶也未见他枪法多精妙,从来没见他在校场能呆够两个时辰的,武艺枪法均是平平,倒是成天追着个万花军医没完没了,全凭他师父是凌大将军,小战士们瞧不上他但也不敢造次,但他当了校尉却是所有人都暗暗骂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