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歌乐却根本没法平静下来,他脑子都快炸开了,戥蛮为什么要来浩气大营?肯定又是来纠缠淮栖的!这人怎么那么烦,居然还死皮赖脸跟到大营来了,银雀使这么重要的人怎么说叛逃就叛逃?太没立场了吧!更何况若不是因为他淮栖也不会受罚那么久,那个丧门星,最好有多远滚多远!
李歌乐越想越气,心里又担心起淮栖来。淮栖这会儿是不是也知道了?他会有什么反应?
万一那个无赖缠着淮栖怎么办?
敌人近在咫尺,根本防不胜防,太危险了。
李歌乐再也坐不住,跳起身来就冲出门去,他好担心淮栖,哪怕只看上一眼也好,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是迫切地想要见到那个万花。
然而淮栖此刻脑子里满满登登,全都只剩下一个人的脸。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回军医营的,回过神来就已经伏在案子上大口喘着粗气,胸口闷得厉害,溺水了一般。他甚至不确定自己方才是不是出现了幻觉,他真的看到戥蛮了?戥蛮离开恶人谷了?为什么?
这太不真实了,他根本没有余力理清头绪,恍恍惚惚趴在案子上一动不动,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发呆了多久,对他来说现在每一瞬都好像一万年那么长。
而后营房的门便被推开了。
淮栖没能反应过来,也没抬头去看,直到听见关门的声音才略微一愣,疑惑地抬起头来。
迎面是一双戏谑的眼。
这眼神太熟悉,熟悉得让淮栖无法呼吸。
“戥蛮……”
他几乎是无意识唤着这个名字,戥蛮轻轻笑,弯下身来低声道:
“想不想我?”
随即便隔着案子掠夺了淮栖颤抖的唇。
——————————我是有一点点【哔——】的拉灯绳————————
几乎在同一时刻,大门被咣一声推开,伴随着凉气席卷进来的是少年急切的声音:
“淮栖哥哥!我跟你说……”
有那么一瞬间,李歌乐觉得心底有什么断裂了。
仿佛他从未曾察觉在内心某处死死缠绕的铁链,被硬生生扯开,夹带着粘稠的血肉和尖锐的疼痛,毫无防备地崩塌。
他甚至没能切实明白自己看到了什么,便觉得气血上涌,天旋地转,卡在喉咙里没喊出来的半句话化作根根芒刺,刺穿他喉管,在他身体里横冲直撞疯狂叫嚣。
他不能呼吸。
不能思考。
李歌乐迅速转过身去,双眼充血,全身颤抖。
他不知道最终在他脑中盘旋的究竟是淮栖窘迫的表情还是戥蛮瞥过来那嘲笑般的眼神。
他听不到声音,只是迈开腿,玩命将自己甩出去。
他跑得毫无意识,不知道自己撞了多少人,跌了多少跤,他仿佛失去了五感,什么也看不见,听不到,没有知觉。
只是跑。
胸口巨大的闷痛盖过了一切,他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直到他发了狂的幼兽般笔直迅猛地撞进一个怀抱里。
他想要挣脱,可他做不到。
那双手臂牢牢抱住他,身体某处传来一阵细小的刺痛,周围消失的声音渐渐又能听得见了,那声音很远,又好像很近——
“歌乐!听得见我说话吗!”
李歌乐茫然地仰起头来,眼前是月冷西焦急的双眸。
“歌乐,看着我,慢慢吐息,慢慢来。”
李歌乐直勾勾盯着月冷西的脸,木偶一般随着月冷西的节奏吐息,他看见他将一根银针捻在指尖,然后轻轻刺进了他后背。
他觉得疼。
好疼。
他张开了嘴,却发不出声来。
月冷西看着他,柔声道:
“歌乐,呼吸。”
李歌乐觉得仍有什么梗在喉咙里,他像个离了水的鱼,张大了嘴却无法呼出气来。
月冷西面色微沉,将李歌乐搂进怀里死死按住,翻手将内力凝在指尖,迅速点在他后背几个大穴。
李歌乐只觉得气海一阵剧烈翻涌,胸口像被活活冲出了个窟窿,眼前一阵发黑,无法抗拒地用力将下巴抵在月冷西肩上,全身剧烈抖动起来。然后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嘶哑的,破碎的,野兽一样的声音。
他停不下来。
他觉得脸上一片潮湿,泪水不受控制地流出来,喉咙里火烧火燎地疼,身子在月冷西怀里抖如筛糠,疯癫了一般,然而脑子却渐渐清晰起来。
他终于看清楚那铁链层层捆绑之下翻着血肉的东西是什么。
与此同时,他惊恐地发现自己对淮栖从来就没有什么兄弟情,那团丑陋的血肉狰狞叫嚣着的,统统都是欲望。还有那迅速升腾起的,对那个傲慢的五毒如烈火般熊熊燃烧的——恨意。
太多陌生的情愫让他内里开始失控,然而人却安静下来。
他离开月冷西的怀抱,直直盯着那冷峻的万花,平生第一次,面无表情。
月冷西看着李歌乐愣了一瞬,他从未见过李歌乐这样的眼神。
深潭一般,令人不寒而栗。
“歌乐,发生了什么?”
李歌乐没有回答,只是撑着身子站起来,机械地转过身去。
月冷西轻轻蹙眉,起身刚要拦他,却听见李歌乐声音沙哑道:
“月叔叔,您能不能告诉我,戥蛮到底是什么人。”
月冷西讶异于李歌乐突如其来的变化,挑眉仔细打量他,并不答话。
李歌乐木桩般立于原地,只觉得胸口有一团戾气,消散不去。
“月叔叔,戥蛮来了。”
寥寥数字,他却说得艰难,之前从未有任何人闯入过他和淮栖的生活,竟让他觉得一切都理所应当了,甚至蒙蔽了他双目,来不及看清楚自己对淮栖真正的渴望是什么。
那不是只靠陪伴和妥协就能填满,也不只是嬉笑玩闹就足够。
他想独占淮栖。是唯他一人而已的拥有。
而他还什么都没开始做,戥蛮便如梦魇般潜伏进来,将他希冀的领地夺为己有。他甚至还嘲笑他,铺天盖地的挫败感令李歌乐实在难以忍受。
最可怕的是,那些翻涌而出的怒火严严实实被堵在身体里,找不到任何出口。
他根本不知道淮栖是怎么想的。如果淮栖喜欢戥蛮怎么办?
不,不可能。
李歌乐拼命否定这想法,淮栖一定是被骗了,他一定不知道戥蛮是冲着月冷西来的,他什么都不知道,那么善良,那么单纯。他得救他。
李歌乐脑子里翻江倒海,痛苦,迷茫,愤怒,无奈,无数种情绪横冲直撞,哪个也不肯轻易停下来,直搅得他头痛欲裂。
月冷西却仍旧没有回应他,半点声息也没有,李歌乐几乎以为月冷西不会再理睬他了,月冷西却轻轻将手按在他肩膀。
“他在哪儿。”
问句,却没有问句的语气,月冷西特有的冰冷寒意由他掌心渗透过来,让李歌乐情不自禁打了个冷颤。他甚至不用回头去看,就能想象月冷西那安静而危险的表情。
太好了,月叔叔生气了。李歌乐想。
愤怒似乎找到了细微裂缝,争抢着钻出来,裸露出粗鄙龌蹉的嘴脸,前所未有地刺激着李歌乐紧绷的神经。
“在军医营。”李歌乐说。
他被自己满溢的恶意惊得一愣,这句话仿佛并不出自他口般,让他森森然冒出汗来。
他想做什么?
月冷西已经迈开步子,越过他往后山方向疾走,李歌乐冒了一身冷汗,也顾不上再细想,跌跌撞撞跟了上去。
李歌乐有些不敢想象他们现在去会看到什么,他甚至不敢回想戥蛮压在淮栖身上那幅场景,更不敢想若是月冷西看到那光景会发生什么。
人都快到后山了突然害怕起来,李歌乐猛跑几步捉住月冷西衣摆,磕磕巴巴道:
“月,月叔叔,不然我们还是过会儿再去吧……”
月冷西却连片刻停顿也没有,拂袖甩开他,头也没回道:
“你不必跟来。”
李歌乐平日是最怕月冷西的,这下连大气也不敢喘,根本不敢扭头离开,隐隐对这事态发展心虚起来,他不能判断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月冷西会赶走戥蛮么?淮栖呢?接二连三地违抗师命,万一月冷西一怒之下真将他逐出师门可怎么好?
然而再来不及想更多,军医营已近在咫尺,营房的门虚掩着,看不出里面什么情形,李歌乐咬着牙,拼命做好心理防线,预备着瞅见更糟糕的画面。
月冷西毫不犹豫伸手推门,李歌乐倒抽口凉气往里看去。
屋内安安静静坐着两个人,衣冠整齐,毫无不妥。门开的瞬间,淮栖受惊般一抖,胆寒地站起身来,垂首小声唤道:
“师父……”
月冷西定定看他半晌,视线缓慢移向另一个人。
戥蛮笑得一脸闲散,斜靠在案子上,一只手支着腮,毫不躲闪迎着月冷西目光,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角,连站起来的意思都没有。
淮栖垂着头偷偷瞪了他一眼,他才懒洋洋换个姿势,开口道:
“月大夫,久见。”
月冷西神色淡淡的,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并不打算回应,不过半刻,便又将视线移回淮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