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灵顿时露出了窘态,支支吾吾地让阿澈小声点。
沿着这条路行了有五日,便到达了剑南道边界,再往外走,就是曾经的陇右,若去往北庭,他们必须踏过河西区域。
这片狭长的土地盘踞于祁连山麓,东起乌鞘岭,西至瓜州玉门关,这里风沙大,戈壁遍布,放眼望去天地苍莽,黄沙似雪。大漠孤烟,长河落日,仿佛都静默在此,亘古不变,再也无那蜀中略具柔情的景色。
陇右数州割让以后,城中均是吐蕃军队,虽有汉人居住,但入城极为显眼,为避免生是非,他们通常绕过城镇,仅由阿澈和贺兰观月去城中补给。
一个月后,一行人到达了肃州。
谢孤鸾换上御寒的外袍,在城外开阔而平坦的荒漠上等待阿澈回来。等了接近一个时辰,阿澈的身影才出现在了风沙中,但这次他并不同于以往,眉头紧皱,直奔谢孤鸾而来。
“别在这儿待了。”阿澈对谢孤鸾道,将货物扔进马车,随后瞬身到了米灵跟前,一把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城里为何有枭翎,你最好解释清楚。”
夏临渊和贺兰观月当即拿出了武器。
米灵一听,懵了,张着嘴想要辩解:“我不知道啊……我、我……”
“唐望舒,唐素舒,我没说错吧,”阿澈的手用了点力,谢孤鸾几乎能听到米灵下颌脱臼的声音,“他们在那边等你,你去吗?”
米灵拼命的摇头,眼眶又湿了。
“观月,杀了他。”夏临渊命令道。
阿澈显然心情不佳,厉声道:“我现在在问他话,你们全都给我闭嘴,谁敢靠近我就杀谁!”
[ 肆拾柒 ] 不测
“少安毋躁。”谢孤鸾拿出太极剑,抬手挡住夏临渊和贺兰观月。
阿澈面色冷峻地扫了一眼谢孤鸾,扭头对米灵道:“我只要再使劲一点点,你的小脑袋瓜就能被我捏碎,想好再回答……我最讨厌背叛。”他的眼睛眯着,透着如隼般桀骜凌厉的凶光,哪里还有半分笑起来勾人的模样。
米灵痛得发抖,他鼓起勇气道:“李前辈,我真的不知情——我发誓,我绝对没有透露过大家的行踪!”
“他们说‘米灵差不多该到了,准备动手,一网打尽’。我就贴在他们跟前,还会耳拙了不成?”阿澈不信他。
米灵张口结舌,不知该如何回答。
一旁的谢孤鸾突然道:“若他通风报信,枭翎不可能不知道你会先去城里。你先冷静一下,把他放开。”
阿澈的动作顿了一下,还是没松手。
谢孤鸾走上前去,拍了拍阿澈的手背,道:“好了,放开他。”
阿澈终于放下了米灵,垂着眸讷讷地:“你是不是仗着我喜欢你就不听我的,都叫了别靠近,你这样我好没面子的……”
还在喘气的米灵听到这般直白的话,倒吸了一口凉气。
阿澈还想继续同谢孤鸾说什么,却忽地目光一冷,对打算走近的贺兰观月道:“你往前踏一步,我就拧掉夏临渊一条胳膊。”
贺兰观月自然是不敢妄动了。而夏临渊并不在意阿澈的威胁,他抿紧了嘴,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米灵,好似要将他看出个洞来。
“此事上车再谈吧,先远离此地。”谢孤鸾本是不愿去和稀泥,奈何这几人根本拿不出解决问题的态度。
“不。”夏临渊一口回绝,“要么他死,要么你们一起滚。”
谢孤鸾虽然不易动怒,但也不是多么好的脾气,遂呛道:“饶是贫道敬你一声前辈,你也不能如此蛮横,他并未告密,于情于理都不该杀。想让我们滚,这由不得你。”
夏临渊立刻反唇相讥:“连自己都救不了,还要学人开善堂,你是嫌命不够硬。”
“你待如何?”阿澈问道。
“有个从地府爬上来的灾星,我能如何?”夏临渊就算服软,语气也永远都傲慢无比。他从车上取下几大包行李拴在马身上,一跃上了马,回头对谢孤鸾道,“十二月一日,庭州府南五十里外的神仙镇,别把苍蝇带来了。如果见不到你人,初一一过,我就当你死了,向你师叔报丧去。”
言罢便扬长而去。
黄尘飞卷,很快就模糊了夏临渊远去的身影,徒留下谢孤鸾和米灵,迎着渐渐下沉的残阳,站在无边的沙海中。
“得,这样还想着拉你当壮丁呢。”阿澈的声音凉凉的。
米灵小心地看了看一脸平静的谢孤鸾,踌躇片刻才道:“对不起,连累你们了……”
谢孤鸾并不在乎,他摆摆手,上车检查了一下夏临渊剩下的东西。
除了夏临渊自己的行李,他骑走了一匹马,倒是把马车留了下来,车内的干粮和水也给他们剩了些,要维持生命不成问题。
“这些都不重要,你们……有钱吗?”阿澈一语中的,谢孤鸾和正殷勤替他清点的米灵皆是一怔。尴尬的沉默后,谢孤鸾清了清嗓子,道:“我有。还有一两。”便是他去年当掉叶熹一包衣服用剩下的钱。
“……马车卖了吧。”阿澈无奈道。
他们未在肃州城中过夜,而是去了不远的福禄县。因没了夏临渊,谢孤鸾干脆洗掉易容,只戴上面纱将脑袋包了起来。阿澈这下便不能闲着了,不仅要眼观六路还要耳听八方,时时防备着枭翎。
在客栈订房间,花掉了谢孤鸾这段时日来的的第一笔钱,三十文,很心疼。
“且慢,”阿澈拉住谢孤鸾,“怎么只订一间?你和米灵睡一起,我怎么办!”
“你望风。”
“我不同意!”
“就一间。”谢孤鸾忽视了阿澈的抗议。
米灵连忙道:“我、我睡地上没关系……节约总是好的……”
阿澈收起那副乖张不讲理的模样,响亮地哼了一声,算是勉强答应了。阿澈不比夏临渊,人是反复无常了些,至少不疯,知道适可而止,他也没忘了正事,招呼米灵坐端正便教他好生交代。
肃州城中的枭翎阿澈只认识姓唐的那两兄弟,其余还有几人他并不敢肯定。而他们所言的“一网打尽”到底都是指那些人,大概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他们应该会怀疑我的失踪与道长有关,医魔在成都之事唐望舒是不清楚的。”米灵道,“都怪我,在巴陵的时候太心急,喊了你一声……他们回去后拷问过我,我就说我在寻师父玉佩途中和道长有过误会,后又在洛道见过一面,想来还是没骗过他们……”
按照米灵的说法,枭翎已是认定谢孤鸾和米灵是一伙的。米灵在成都消失,正巧阮梦秋又在成都被枭翎发现,那谢孤鸾理所当然也会在此,毕竟枭翎找不到他的尸体。如此一来,枭翎在绵州官道上截人,于肃州府中等其自投罗网,就从来不是因为夏临渊,他们的目标一直是谢孤鸾。
至于阮梦秋,谢孤鸾只能寄希望于秦玉颜的保护。
“你且仔细想想,他们是用什么方法能找到你的。”谢孤鸾道。
米灵吞吞吐吐道:“巴陵回去后我被关了几天,是唐望舒给我送的饭……那饭的味道怪怪的,像和了什么东西进去,我太饿了也没在意……”
阿澈给了他一记爆栗:“你怎么不早点说!”
“我也是适才突然想起的!”
阿澈捂住额头,头疼不已:“既然不是蛊,那或许是枭翎用以追踪的某种气味或者其他什么,大约是不能确定具体位置的,肃州是去往北庭的必经之路,他们只需在此守株待兔。——你小子老早就被人怀疑了,指不定枭翎便是故意放走你想引出孤鸾的。”
“我好冤枉啊!”米灵欲哭无泪。
“以前是挺冤的,谁叫你偷玉佩走错了房间,”阿澈调笑道,“现在不冤了,咱们可是一条贼船上的。枭翎你是待不下去了,伺候好我,赏你口饭吃。”
“怎么解决。”谢孤鸾问。
“还能怎样,总不能剖开他肚子检查罢?”
“我是说以后。”
阿澈叹了一口气:“走一步看一步吧,我尽量防着他们。夏临渊机灵,把我们甩掉他倒是可以自由行事,但枭翎此番定会发现我们的行进轨迹,推测出我们的目的不难吧?恐怕两个多月后会很不好办……算了想多了也无用,休息去。”
早晨,寒气未消,朝阳藏了一半在沙浪的那头,已有商队准备出发。阵阵驼铃轻响,拂过几棵沙枣,又飘到辽远的、如海般湛蓝的天幕中去了。
卖马车的钱被拿出了一部分,买了一匹马给米灵,阿澈则背着所有人的行李,走得比马还快。
赶路颇为枯燥,谢孤鸾又不讲话,阿澈只能和米灵胡侃一通解闷。
“枭翎啊?他们相互没什么话可讲,死气沉沉的,不过我可以自由行动,没人管我。北疆这边我只来过一次,不太熟。”米灵将刚摘下来的一把沙棘果子塞进嘴里,露出了一个狰狞的表情,“——好酸!”
“你就是个混吃等死的嘛。”阿澈恍然大悟。
“可不是,我师父余威尚在,他们一般不敢拿我怎样。”米灵大方地承认道,“我底子不行,不适合当杀手,平时帮忙送点东西,没我的事就可以玩了。”
阿澈少有见到这种不思进取的,不由问道:“那你将来想做什么?”
“当蛊医吧?看病我还是会的。我想去苏杭,那儿漂亮!”
“嗯,还算不错,然后呢?”
“然后……再娶个水灵灵的媳妇,江南人最好,要说话软哝哝的那种。我会对她好,什么都听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