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好!”阿澈一拍大腿,高声赞扬道,一面瞅着谢孤鸾,“你学学人家——这觉悟。”
谢孤鸾看也没看他,一夹马肚,跑远了。
趁着谢孤鸾躲他们,米灵按捺不住问道:“那,你们两个……”
“小孩儿没娘,说来话长。不告诉你。”阿澈还是照顾到谢孤鸾的情绪,一句话扼杀了米灵的好奇心。
又行数日,天上猝然下起小雪来,算算日子才发觉已是立冬前后。
枭翎不知何故没有追上来。许是季节不对,这一路除去往西域的零散商旅和当地人外,再未见过其他。
雍凉之地的干冷是中原比不了的,正如阿澈所说,那风吹在脸上都割得生疼,谢孤鸾不得不穿上裘衣抵挡风雪。此时并非塞北最寒冷的时候,雪花还是轻柔的,瀚海之中隐约可见祁连山脉粗犷的线条,连着茫茫朔漠,延伸到未知远方。
瓜州有一湖泊名曰大泽,由冥水汇流而成,以南便是玉门关。出了玉门关,北庭就不远了。
大泽水草丰沛一望无垠,湖边有鸟类栖息,在荒漠中显得格格不入,是不可多得的补给水源。湖边搭有供人歇脚的草棚,谢孤鸾一行打算在此休整一夜,以便翌日赶路。天黑时,米灵不知从哪里摘来了一颗甜瓜,兴冲冲地要分给谢孤鸾吃。
阿澈便逗他:“小灵儿,你对道长这么热情,是不是喜欢他?”
米灵摸摸后脑勺,露出了一个腼腆的笑容:“你们俩,我……都挺喜欢的,李前辈你又不能吃,我就只好给道长了。”
“哦?”阿澈有些诧异,“为什么?”
谢孤鸾活了二十几年,除了阿澈,还没有多少人对他抱有过好感,不由地在一旁竖起了耳朵。
“你们知道好多我没见过的东西,很有趣。所以我在长安的时候才偷偷给道长下了蛊,追到阴山来了。”
“也真是初生之犊不怕虎,上次你还藏着掖着不肯说呢。”阿澈撇撇嘴,“那我问你,我和道长,你更喜欢谁一点?”
“啊?都、都……”米灵一脸为难。
阿澈不依不饶:“不行,只能选一个!”
“那就……你吧?”
阿澈很满意,咯咯地笑了起来,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对谢孤鸾道:“瞧这小孩儿,怪可爱的。”
谢孤鸾自是不会和阿澈计较米灵更喜欢谁,他挑起眉毛,算是赞同了。
米灵吃完甜瓜,有些意犹未尽,还想去摘一个,这时,阿澈却忽然脸色一变:“不对劲。”
“怎么了?”谢孤鸾问。
“大泽两里外的那座废弃石城,白天路过时我不是说里面可能有鬼吗。”阿澈蹙眉道,“刚刚我好像听到那里有谁在唤我名字——又来了。”
谢孤鸾听不到这声音,但也觉得非比寻常,取出玄剑,想与阿澈一探究竟。
阿澈摇头道:“我怕有陷阱,我们不要在一处,你看好灵介就行。”
“那这里……”
“此地没有人的气息,也没有鬼,很安全。你们好好待着,我去去就回。”
谢孤鸾握紧了太极剑。只要灵介完好,没有什么能真正伤到阿澈。他并非不担心他,但唯有去看看这蹊跷之事才能定论。
“李前辈没问题吗?”米灵也惴惴的。
“不会有事。”
“那我再去摘个瓜。”
“别去了。”
“就在外面很近的!”
谢孤鸾拗不过米灵,也知道他喜食甜,便随了他。可在屋内等了有半盏茶的功夫,他都未回来。
晚阳刚没入水中,屋外静悄悄的,只有水鸟扑腾翅膀的声音,谢孤鸾心中腾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他飞也似地冲了出去,沿着湖畔寻找米灵的踪迹,果真在离草棚不远的地方看到了他。
“你做什么?”谢孤鸾脸上略带愠色。
米灵愣愣地站着,眼睛睁得极大,似乎想要对他说什么。
最终,谢孤鸾看懂了,米灵颤抖的嘴唇中想要吐出的话是:“道长,快跑”。
[ 肆拾捌 ] 不许人间见白头
中计了!谢孤鸾一惊。
当是时,他以极快的动速度一跃而起,又在空中身形一转,朝着米灵的背后拍出一道刀锋一样锐利的剑气,藏匿之人即刻现了形——正是唐望舒。
唐望舒没有反击,一手掐住米灵的脖子,挟着他飞快往后退去,谢孤鸾穷追不舍,一剑又一剑刺向他。而唐望舒似乎根本没有要攻击他的意思,只是不断躲闪,躲不过的,就任凭谢孤鸾在自己手臂和肩膀上留下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完全没有松手的打算。
米灵嘴里不断念着“不要过来”,眼中满是绝望。
唐望舒几乎整个人都藏在米灵身后,谢孤鸾找不到他的要害,若他出手,便无法保证米灵的安全,他无能为力,不知唐望舒为何会有这怪异的行为,只好暂且将他们逼退到湖边的一处缓坡,也不敢再贸然进攻。
就在此时,唐望舒一直藏在背后的左手从腿侧的暗器囊中掏出了一把闪着银光的匕首,随即高高举起。谢孤鸾早有防备,眨眼间手起剑落,砍掉了唐望舒的左手!但令他没想到的是,那把匕首从头顶落下却被唐望舒的右手稳稳接住,随后掉转刃口,对准米灵的胸口猛地扎了进去!
谢孤鸾剑势未收来不及阻拦,只听到了利器没入皮肉的声音以及米灵极细微的嘤咛。
他什么也顾不得了,飞扑上去,用最大的力量一脚踹开唐望舒,提起太极剑毫不留情地贯穿了他的喉咙。滚烫的血液如开闸似的喷溅在谢孤鸾的身上,他却无知无觉,反身扶住滑向地面的米灵。
那柄匕首扎得太深,谢孤鸾不敢拔出,只能用手按住他的伤口。
比起瞬间死透了的唐望舒,米灵的血流得不多,他泪眼朦胧,沙哑地叫了一声:“道长,好疼,我害怕……”
“别怕,很快就能好起来。”谢孤鸾的安慰如此苍白,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米灵张着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已然是出气多,进气少,就算夏临渊赶过来,怕也回天乏术。
不过瞬息,这个十七岁的少年便断了气,他的脸上停留着极为痛苦的神色,手中还拽着谢孤鸾的衣角。
谢孤鸾虽恨极,但还没被愤怒蒙蔽双眼,霎时间内力暴涨,将破空而来的数枚暗器挡在了他森寒剑气覆盖的屏障之外,随后便如羽箭般射向那暗器的来处。下一刻,谢孤鸾已经把长剑横在了一人的脖子前,也如唐望舒挟持米灵那般,反剪过这人的双手,推着他一步步往前走。
“慢了一点……谢道长好生敏锐。”那人开口道。
谢孤鸾根本不想和他浪费口舌,但是这个人他现在杀不得。
见他迟迟不说话,这人又道:“看来你发现了。”
“贫道不是废物,唐素舒。”谢孤鸾声音冰冷,他早已经发觉枭翎这次来的人可远远不止他们两个,“为什么故意送死。”
“因为他只想死在你手上。”
“为何是我。”
“他欣赏你。”
谢孤鸾沉默了一瞬,揶揄道:“你比你兄弟要惜命。”
“过奖了。”
谢孤鸾虽不明白为什么唐望舒不要命,但从他之前的行为可知,确实如此。枭翎会杀米灵在意料之中,但唐望舒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杀死米灵,而他却非要等到谢孤鸾寻过来。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激怒谢孤鸾,好让谢孤鸾杀掉他。
唐氏两兄弟应该在时岚安的帮助下,用了某种手段藏匿起来使阿澈无法觉察,同时再将阿澈引开,这时,由他们解决谢孤鸾和米灵,其他枭翎则是以防任务失败而派遣的。
但是谁都没有料到唐望舒会有别的意图,这种别有用心与唐素舒的纵容,令他们错失了杀掉谢孤鸾的良机。
如谢孤鸾所想,他的耳边传来窸窣的响声,应当是枭翎的走卒正在接近。但这些听命于唐素舒的枭翎没有得到他的命令,竟没有一个人敢擅自对谢孤鸾出手。谢孤鸾也不急,仔细听了听,发现来人并没有巴陵那次那么多,于是道:“都退后,如果你们不想这位和另一个姓唐的下场一样的话。”
刚一说完谢孤鸾就意识到枭翎之间人情淡薄,如此言语恐没有效果,便又扬声道:“贫道能从你们中逃走一次,就能逃走第二次。到时候我的人头没提回去,却白白搭上了枭翎两大杀手的命,猜猜时岚安会怎么处罚你们?”
果然有用,脚步声陆续停了下来。唐素舒明白谢孤鸾此话的厉害之处,命令道:“都先退下。”
谢孤鸾与唐素舒缓缓移动到草棚处,谢孤鸾背靠着墙,剑刃嵌在唐素舒脖子上,一手掐住他的脉门,谨防他逃跑。
“你还是要杀我?”唐素舒低声问道。
“杀。”谢孤鸾在等,等阿澈。
唐素舒显然也知道他在拖延时间,一旦阿澈回来,不仅是他自己,十来个枭翎都不会有活下去的机会。
“你若杀了我,有些事情就再也无法找到答案,现在的枭翎中除了我和哥哥无人知晓,首领是不会说的……”唐素舒又将声音压低了些。
“什么事情。”
“让李澈放过我,我便告诉你。”
“那你去死吧。”妄图谈条件,谢孤鸾听也不想听。
“米灵背叛枭翎该死,他对你来说有这么重要?”唐素舒不解道,“我哥哥把命赔给他了,还有什么不满足……”
“赔?”谢孤鸾像听了个笑话,“你有何资格拿人命当物件?”
“首领下令,我们不得不服从。我哥哥如此做法,只是想与他一起赴死,如若不是他,你焉有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