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男儿竟是个姑娘似的名字,着实有趣。”阿澈嬉笑着说。谢孤鸾头一次乐得听阿澈多嘴,牵起嘴角,露出了一个嘲讽的表情。
“谢孤鸾,你什么时候也爱自言自语了?”秦玉颜知他不高兴立刻换了称呼,扬声笑道,“我的名字真值得你念叨这么多年?不就是我给你取了个绰号吗。”他看不见阿澈,自然也就听不到他的声音,是以认为谢孤鸾在自说自话。
谢孤鸾不知为何会在此处与秦玉颜相遇,觉得甚是蹊跷,但转念一想这样反倒免去了诸多麻烦事,当即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怎么在这里,该我问你罢?这儿是我的地盘。”秦玉颜挑起眉毛,对老板娘一勾手,她便从柜台旁拿出一把长枪递给他。他持枪在手中挽了个枪花,继续道,“昨晚阿英给我报信。说店里来了个浩气盟的人她搞不定,我才从朔州快马加鞭赶过来,没想到这人是你朋友?”
秦玉颜这才把目光投向一旁的叶熹,这一看让他一怔,眼睛睁地老大。叶熹听到秦玉颜之名,就知道来者何人,被他盯着猛瞧,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谢孤鸾早知秦玉颜会是这般反应,并不在意,却听他后面一句话,心中一紧,不动声色道:“是我朋友,也是师叔之弟阮成言。”
他没想到秦玉颜仍在恶人谷。
此地多半是恶人的一处据点,后山上那堆尸体定是前来投宿浩气盟的侠士,这些侠士不知这是陷阱,被他们暗害而一命呜呼。谢孤鸾虽不是阵营中人,行走江湖也对两派斗争一清二楚,他不参与,所以不能妄自评判对错,但如此重的杀戮也令他眉头一皱。
多年以前,秦玉颜曾在恶人谷中身居要职,行事狠辣果决又肆性随意,偶遇刚下山历练的阮梦秋,竟然对其一见倾心,软磨硬泡了近两年,阮梦秋终是同意带他回去见掌门。
可纯阳宫是何地?中原武林五大门派之一,又怎么会允许恶人谷之人造次?便不分青红皂白把秦玉颜赶了出去,连山门都不让他进。他百般解释不成,怒不可遏,冲动之下凭着一身高超武艺打伤弟子几十人后扬长而去。
阮梦秋因此受到牵连,长老们责令其在落雁峰禁闭五年,不准再提世俗之事。
彼时谢孤鸾刚溜下华山不久,听此消息二话不说就要找秦玉颜决斗。那时的他剑术刚有所成,又是个初入江湖的小毛孩,哪里是秦玉颜的对手,对方仅用剑便可将他制服。屡战屡败,倒也激起谢孤鸾骨子里的硬气。他本就天资极高,苦练一年后竟逼得秦玉颜不得不用枪才能击败他,到如今,秦玉颜要使出全力才能堪堪和他打成平手。
这几年中数次切磋两人也熟识了起来,谢孤鸾看在师叔喜欢他的份上,姑且和他有来有往,算是半个朋友,但因他连累阮梦秋又深知他的性子,谢孤鸾始终对他耿耿于怀。
他原以为秦玉颜会同恶人谷保持距离,阮梦秋与他便还有回旋的余地。还有数月五年期即满,所以他才会匆匆回华山安抚阮梦秋,替她寻秦玉颜的下落,问他今后的打算。
可眼下……谢孤鸾心中有不太好的预感。
“曾听秋娘说过她有一弟,没想到长得和她如此相似。”秦玉颜讷讷道,双眼就像黏在了叶熹的脸上,看得人头皮发麻。
“颜哥。”
谢孤鸾刚喊了一句,秦玉颜就抬抬手,对叶熹道:“恶人谷的人马很快就会到,你要是再不走,连神仙也救不了你。往后山绕一段远路避开官道可直达朔州。”
叶熹也知不宜久留,小心翼翼地对秦玉颜道了声谢,向谢孤鸾看过来,面上既犹豫又担心。谢孤鸾自是不能再和他一道了,轻声道:“有缘再见,路上多加小心。”说着又朝程秋白的方向拱手。程秋白微微颔首,明白谢孤鸾是让他帮叶熹多留意四周的危险。
“华山等你!”叶熹一溜烟不见了人影,老板娘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客栈一时间只剩下秦谢二人,外加一个看热闹的阿澈。
[ 拾捌 ] 争执
谢孤鸾瞥了一眼他的腰牌,直截了当地说道:“我特地来寻你。师叔明年出关,你作何打算?”
“自然是接她过来。”秦玉颜理所当然地说,接着好笑道,“你千里迢迢从广州跑到朔州来找我,就为了问这事?秋娘有你这么个师侄,可真是她的福气。”
听出他的调侃之意,谢孤鸾倒没什么反应,慢悠悠地斟了一杯茶,拉开椅子一坐,把佩剑“砰”地放在木桌上,又对秦玉颜做了个请的手势。谢孤鸾坐得笔直,另一头的秦玉颜懒懒散散,侧着身子,手臂往椅背上一搭,等着他的下文。
谢孤鸾呷了一口,垂眼看着杯中茶水,淡淡地问:“接她到哪儿,看着你在恶人谷办事?”
秦玉颜迟疑了一下,才摇头道:“自然不是……”
就是这片刻的停顿,令谢孤鸾有了一丝不悦:“我再问一次,你作何打算?”
“谷中事务冗杂,我需要些时日才能交代清楚,届时我会把秋娘带去一处安全的地方,让她先在那儿待着,”能让秦玉颜正儿八经说话的人不多,谢孤鸾算是其中之一,“等一切妥当,我便在长安置一处宅子,和她好好过日子。”
“一切妥当是多久?”
“一年,最多两年!”
“你这是要让她再等你两年?”
“我每一月都回去看她,待在那里不会有危险。”
这是危险与否的问题?谢孤鸾眉头一拧,冷冷道:“整整五年还不够吗,你还有什么非留在恶人谷不可的理由,两样你都不想舍弃,是吗?”
沉默了一会儿,秦玉颜闭目答:“是。”
这一个字,谢孤鸾的心凉了半截:“秦玉颜,你以前在我面前承诺过,你说只要她愿意跟着你,你便和她一起退了阵营,再也不去做这些刀头舐血的事,你说过的。”
秦玉颜没有回应。
一个人过惯了腥风血雨的生活就再难安定下来,他天生张狂嗜杀,断不可能轻易就放下。
“你既然选择和她在一起,恶人谷就不该是你待的地方。她是浩气之人,而你现在仍在劫杀浩气盟,做你的灭天魔王。”谢孤鸾伸手指了指后山,“你明明可以有整整五年的时间去了结阵营恩怨,却非要等到她出关之后,让她来为你的选择付出代价。”
秦玉颜看了他一眼:“在其位谋其职,你是闲云野鹤,我可不是。”
“师叔那么跳脱一个人,被关在华山五年,你知道那是什么日子吗?她心心念念盼着你,就想让你带她离开,结果你……这和她在华山有何区别,你可知道她愿不愿意?”谢孤鸾强压下戾气,沉声道。
秦玉颜坐直了身子,道:“秋娘她会理解我,况且,她嫁于我便是要随我的,自然是乐意。”
谢孤鸾一听,顿时感觉气血翻涌,一把邪火直烧到眉心印堂:“她理解你,你可曾理解她?且不说她尚未嫁给你,就算嫁作你妻,她想做什么也是随她自己,由不得你替她做决定!”他的表情并无太多变化,但眼角已经微微泛红。
阿澈很久没见过他生气,定定地看着他。谢孤鸾这人平时冷冷淡淡事不关己,却是极少动怒的,可见这次是护他师叔心切,失了冷静。
秦玉颜的脸垮了下来:“是,我的确食言,是我不对,但我也有苦衷。谢孤鸾,我做不了决定,那你也做不了,你先问过她,再来责备我!”
谢孤鸾也坐不住了,蹭地站起来,俯视着他:“我且问你,这五年你可曾主动给她捎过一封信,说过一句体己话?”
秦玉颜张了张嘴,仿佛没有想好如何回答。
他下山后从未主动联系过阮梦秋,她知他忙,是以每次只在给谢孤鸾的信中抱怨两句。谢孤鸾自是忍不得,逼着秦玉颜给师叔写信,又自掏腰包买些金钗钿合送去,谎称是秦玉颜给她的礼物,讨她欢心。
秦玉颜是怎样薄情的一个人,他再清楚不过,可他还是愚蠢地选择相信秦玉颜可能会一心一意,更没有勇气去打破自己为阮梦秋制造的假象。他的师叔到现在还把每一封信、每一支钗都当宝贝一样放着。但这一天终究是来了。
“你对她没有情意。”他轻轻摇了摇头,转身去拿行李。
秦玉颜气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伸手去抓谢孤鸾的肩膀:“没有情意?我愿意娶她,难道不是情意?这几年我连女人都没碰过!”
“秦玉颜,这从来不是因为娶不娶,她在你心里占得分量太少了。”谢孤鸾冷哼一声,一把拍开他的手,“对你来说,娶她是施舍,她嫁给你恐怕就该对你听之任之、忍之让之。师叔不是这种女子,我也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告辞。”
“你站住——”秦玉颜气急败坏地喊道,“我不娶她你可别后悔!”
谢孤鸾置若罔闻,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他纵马在雪中飞奔,阿澈倒自觉,坐在他身后一手抓紧了他的腰封,墨发随风起伏。谢孤鸾在客栈时仿佛把一生的话都说尽了,一路上脸如结了冰般,任凭阿澈怎么唤,一张嘴咬得死紧,愣是再没开过口。
阿澈悻悻道:“道长,他确实不是你师叔的良人,一个女人跟了他可能不会被亏待,却得不到尊重。但女子即附庸,世道便是如此认为,也无怪他会这么做。”
连阿澈都能看出来的事,他难道看不出来?秦玉颜为人其实并不差,但戾气盛,人又太自我,甚少考虑别人,岂会为了女人而放弃追求?在他看来,他为阮梦秋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但谢孤鸾要的不仅仅是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