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冷的风迎面而来,叶问颜跟在李君城的身后,自一道矮墙根处翻进院子里。
随即他的目光被这院子里站着的十几人给吸引了过去。
院落之中默然立着十余人,皆着一身黑衣,和自己身上的无甚区别。唯一的不同,大约便是自己身上的这件多了些点缀,一瞧便是更高品级的代表。
叶问颜自然没有出声。李君城也只是揭了面巾,扬眉问道:“都准备好了?”
站着的十几人都十分沉默,只有为首的一个人对李君城行了礼,点头答道:“是。”
叶问颜听出这人声音十分沙哑,却更像是久未开口而致的发声困难,不禁看了李君城一眼。
李君城没看他,只对那人点点头道:“这一趟交给你们的任务,你们都明白了?”
那人又点点头。自始自终,没有一个人看过叶问颜一眼。
叶问颜觉得惊奇,当下却不好多问,只是沉默地看着李君城说了几句话之后,便随着对方示意跟上了李君城的脚步。
叶问颜跟着他又翻过了几道墙,抬头看看,发现已近了城郊。
突然有马蹄声自远处而来。
叶问颜恍然般回头,却被李君城按住动作,掩藏在草丛之中。叶问颜看着李君城片刻,却也没有说什么,也随着他伏地。
李君城悄悄在他耳边道:“待会儿骑兵队过来时,翻到马上去。”
叶问颜亦轻声道:“你的手下?”
李君城道:“不,是荀大人手底下的。”
叶问颜皱眉道:“他在这里也有势力?”
李君城捏了捏他的手指,将声音又压低几分:“先别管这些。待会儿我们就翻上最后那两匹马,我已经令人接应了。”
叶问颜挑眉,旋即却缩了下手指。
李君城看过来,叶问颜瞧着他的目光,突然没头没尾地来了句:“多谢李将军了。”
听闻此话,李君城嘴角的笑意敛了不少,只是蒙着面巾,看不大出来。
叶问颜却听到他叹气:“何必要谢。”
何必要谢?他若执意要谢,无疑不代表着他叶问颜始终还是将他李君城当外人看的。但随即一想,叶问颜的性子本就洒脱,他如今会这般反应,大概只是不适应罢了。
毕竟他自己在知晓居然喜欢的是个男人之时,也是挣扎纠结了许久。
这么想着,他又放开了些心,但随即又道:“我但望有一日,你不会再对我说这个字。”
叶问颜看过去,见着李君城的目光恳切不似作伪。
拒绝的话突然就说不出口,叶问颜想了一会儿,方才道:“我也希望。”
李君城的目光亮了亮,凉薄如叶问颜,这个回答已是意外之喜。当下也没有奢求太多,对叶问颜示意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也就继续等待着骑兵队的到来。
其实叶问颜也在思考,荀谦不过一方太守,手底下居然会有如此精良的兵士?他私下前来宣州,这骑兵队到底是他手底下的、还是别人手底下的?
叶问颜在思考,却刻意将这个人选是李君城的可能性排除出去。但除了李君城,他想不到有谁会这么刚好地把手底下的兵士借出去,还借的是荀谦。
李君城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却只是微微摇摇头,示意他听街道上的动静。叶问颜于是也没有再纠结于此。他这次是独身行动,若是真是出了什么岔子,要脱身也不会太难。
于是他也敛了呼吸,整个人都似乎与夜色相融。
而就在他摒开杂念之时,他听见了愈来愈近的马蹄声。骏马扬蹄落定的声音饱满一致,像极了当年逃离申州时的那声响。
只是现下,叶问颜没有多想,因为骑兵队近在咫尺!
马儿在原地打着响鼻,城门上已有守城兵打着火把往下探视,高声问道:“城下何人!”
骑兵队的为首者亦高声答:“太守府李都尉所属!奉命出城接应明威将军!”
“哪来的明威将军?”城门上似乎是喊来了守城官,此刻探出了个头,亦高声问道,“本朝有好几个明威将军,尔等说的是哪个?”
“浩气盟大将李君城李将军!”
叶问颜看了一眼李君城,对方感受到他目光,却只微微摇摇头。
守城官继续问道:“可有令牌?”
那为首者答道:“在此!”
城门上的火把映照下,守城官示意一个兵士下城楼取了那令牌上去。过了一会儿,兵士下城楼将令牌归还,守城官亦道:“原来是接应明威将军的兄弟们。卑职担着这宣州城的人口进出,有所冒犯,还请担待。”说着让人准备开城门。
夜中是不能大开城门的,因此这城门只开了一条缝,可容一人一马经过。
那为首者自然也是懂得的,目光似乎往叶问颜这边瞟了眼,便挥手道:“走!”
骑兵队改为一条长龙式行进,从开的城门缝中策马而过。李君城默默数着马的数量,随即纵身一跃。
李君城矫捷非常地跃过夜色,披星戴月,动作迅疾地翻身到了刚刚没入城洞阴影的一匹马身上,将马上那人换了下来。
叶问颜依样画葫芦。在骏马行出宣州城后,他微微回头望了一眼。
城门在缓缓关闭,恍然间八年岁月也似被这城门关在身后。
他回头,稳住自己的心神,而后微微垂头,笑了笑。
他身后的黑色大斗篷被迎面而来的夜风吹得扬起,将这八年血仇卷起,而后,抛出。
过往不可追。八年来他把自己埋在仇恨的深沼里,确实也够了,如今也该做个了结了。思绪转过此间,叶问颜扬鞭,跟上了骑兵队的脚步。
在他左前方的李君城突然回头看了他一眼。那一瞬他眼底光芒如炬,然而只是一瞬也便掩去了,换作了嘴角淡淡的笑意。
骑兵队重新整合队形,往宣州城外绝尘而去。
黑色斗篷在手边翻飞,叶问颜恍然抬起头来,队伍已经到了城外驿站处了。
又是整齐划一的一声马蹄磕地声,为首的那人下马,交给了驿丞一件什么东西,夜色太黑叶问颜看不太清。因此他只是侧首看了李君城一眼,却发现对方和队伍一起,都披上了和他一样的黑色斗篷。
他挑挑眉,却没说话。
队伍紧接着又上马,一片轻甲碰撞马鞍的声音里,身旁那人伸出手来,往他手里放了件东西。
叶问颜低头一看,却发现是块玉佩。
玉佩质地上乘,入手光滑,他不明所以看向对方,李君城却只笑了笑,随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叶问颜只好先按兵不动,将玉佩收好,而后随着众人一同出发。
等到宣州城已远远都看不见了,为首者方才勒马。他一勒马,整支骑兵队自然也跟着停下。随即那人转头,李君城已经对他打了个手势,而后下马,叶问颜瞧着众人也都下马,自然也跟着做了。
而后那些死卫就不约而同地收束队伍,站到了李君城的身后,同时,也是他的身后。
他扬扬眉,不知道李君城葫芦里在卖什么药。对方抬手将兜帽给掀了开来,却没有要求其他人这么做,而后他侧首问道:“荀大人快到了吗?”
他身侧的一个人点点头。
李君城得了回答,亦点点头,随即沉默在夜风之中,片刻之后才道:“你等隐藏在暗处,听我暗号行事。”
死卫沉默地点头,随即退入一旁的阴影里。
饶是叶问颜这般在恶人谷里头待了三年有余的人也觉得空气略微显得沉重了,他微微转了转头,却被李君城拉到了一边。旁人送了一个灯笼过来,李君城抬手接了,撑着灯笼,把他往一个地方带。
他们停留的地方是山道上的一处小茶馆。只是这小茶馆看起来已被主人废弃,只有几张破落的桌椅和门口的幡子在微微的寒风中沉默地伫立。
叶问颜挑挑眉,心里头也在猜李君城到底想做什么。
却只见他走到了一处桌椅前,抬袖一挥,随即手中的灯笼就被送上了一边的高杆上,正好做了照明之用,随即他看着李君城在长条椅上坐定,抬眼对自己道:“坐。”
叶问颜觉得有些好笑,但还是依言坐到了他一侧,背对着山道方向。
“酒来。”
黑暗中有人沉默地送上一壶酒并两只碗。李君城接了,拍开了酒封,顿时酒香味就弥漫在夜风之中,酒未入口,人已半醉。
瞧着这四下的光景,叶问颜将长生剑拍到了桌面上,亦扬眉问道:“将军这是在做什么?”
李君城言简意赅:“喝酒。等人。”
“等的何人?”
“赴黄泉之人。”
叶问颜几乎要被李君城这神棍模样给逗乐了。然他面上不动声色,只扯了扯嘴角,将笑意从嘴角抹去,道:“如此,在下自当奉陪。”
谁也不知道李君城为什么要选在这个地方等人,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边喝酒边等人的习惯。他的那些死卫们不会问,叶问颜自然也不会问,他只是抬手接了那只碗,也往碗里倒满了酒,仰头便饮。
李君城也不甘示弱,喝完一碗之后居然还和叶问颜比起了速度来。一坛子烧春没几下就被两人抢着喝了个干净,等到叶问颜抬起酒壶想再倒些出来的时候发现已经见底了,突然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