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你嘛，如果带上泰阿，应是差不离。”
“难得见你会夸人。”
“长安待多了，自然学会了些。”
“哦？长安如何？”
“姑娘多，不过还是君山好。”
酒液洒出碗的边际，叶问颜微微抬眼，耳边的风依旧喧嚣，而旁边的高大男子仰起头，正将一壶酒喝了个精光。
叶问颜微微扬眉，却放下手中酒碗，站起身来，将银钱放在桌上。
“小二，酒茶钱放在桌上了，自己来取。”
许是察觉到此时不一般的气氛，茶小二战战兢兢探出头来，答了句：“好的，您慢走。”
叶问颜将千叶长生收起，别在腰间，牵了马上路。高大男子仍坐在原地，抹去残余酒液。天空中落下阴影，猛隼振翅的声音落至耳旁，雪白的影子盘旋着落到男子肩膀上。
白隼歪着脑袋盯着男子看了会儿，随即“咕咕”了两声。
男子扬起手，从怀里摸出了条肉干，就着剩下的酒水泡软了，递到白隼面前。看着白隼将肉干一点点吞下去，男子摸了摸它的头顶，轻笑道：“长安倒确实比君山好玩，不过谷子啊……长安的人，勾心斗角实在是太厉害咯。”
谷子吞了肉干，转头去看他。
男子却只自顾自地说道：“真不知道叶问颜这么多年怎么活下来的，还是咱君山好，干完这一趟，我们就回去。”
高大男子摸着白凤的头顶绒毛，脸上的云幕遮遮了他一只眼，另外一只眼映在白凤的瞳中，是带着笑意的。
谷子歪着头，黑如墨砚的瞳内倒映着渐远处的人影。面前的男子挑了挑眉，随即一抬手，白凤顺着他的动作跳到了他肩上，也跟着主人一起看向那个“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见到已经被人看穿，也没有再试图掩藏，倒是大大方方地走了出来。其人身穿一身简约长袍，袖袂却利落裁去一半。看行头，该是江南一带人。
沈瞎子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云幕遮，倒是笑道：“素来听闻藏剑子弟生活温裕，倒是没见过裁去袖袂的。”
那男子亦笑，只道：“习武之人，讲究那么多作甚。”
他一抬手，抱了个拳，行动间露出身后所负双剑，一轻一重，一看便知是上品。沈瞎子看着对方行了武林中常见的见面礼，却在对方微微躬身后眯起了眼。
抱拳和作揖，实是两种不同的礼仪，前者洒脱，多为武林人士见面时互相使用；后者尊敬，常见觐见上级及长亲；但这两者若合二为一，那便不伦不类，并非行礼，而是——
出招！
白凤在杀气到来的前一刻便振翅而飞，尖鸣袭空。沈瞎子一边抽出腰间武器，顺手就拦住对方突如其来的剑锋。
然而即便挡住剑锋，剑上所携剑气依然削断他额发，额发下因常年醉心美酒而显得有些迷茫的眼倒映出来人张扬而自信的笑容。
“在下，叶祈歌。”
“哦？”
沈瞎子抽走打狗棒，借着空隙矮身急退，叶祈歌乘胜追击，却不料面前一根竹棒直愣愣就往他面门上击去。
叶祈歌当即放弃追击，立刻后退，哪想那竹棒却如坚韧蒲柳，随着沈瞎子的动作，紧紧缠着他。
情势一下子就被沈瞎子逆转，叶祈歌微微挑起眉头，面上笑容却不解：“好棒法！”
“唔，”竹棒之快，快至已化作一团碧影，招式变幻间直奔目的地而去，沈瞎子语气淡淡，“若是你藏剑山庄的虎跑梦泉，怕是瞎子我就没办法咯。”
叶祈歌自然知道棒影之中，真正的杀招正盯在他后心几处大穴，此刻听他所言，更是目光亮了亮。
沈瞎子对上他目光，忽然若有所觉。
下一瞬，两人也便各自退开，叶祈歌收了剑，再一次抱拳道：“冒犯前辈。”
沈瞎子取出身上的小酒壶，显示拔了酒塞儿对着嘴咕噜咕噜灌了两口酒，方才懒洋洋道：“说吧叶少侠，你肯定不会是专门为了来见识一下丐帮打狗棒法而找上我的。那么，英雄会结束的第二天，你还停留在华山附近，别说是脚程不够。我若是你，连大半个长安都逛完了。”
叶祈歌笑得特别无辜：“如果我真的说，我只是因为看风景而误了行程呢？”
沈瞎子系好酒壶，忽然很认真地盯着他看，而后才道：“剑者，主人心志亦可感。你身后背着的剑，可不是这么说的。”
他目光掠过叶祈歌身后正轻轻嗡鸣的轻剑，穿过大雪落满枝头的树，落在十丈远处，一身黑甲正倚树看过来的身影上。
那身影虽是靠着树，身形却站得笔直。见着沈瞎子看过去，对方似乎没有任何反应，仅仅只是从地上拔起了刀盾。
然后，他感觉到天空似乎黑了。
……
天黑了。
夜幕最终还是垂了下来，将万物都囊括在深沉的黑里。
叶问颜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漆黑无月的夜空。身后的马儿打了个响鼻，年轻男子若有所觉，侧过头去拍了拍它的头，换得马儿拱了拱他的手。
他将缰绳从手上松开，又拍了拍马的背。马儿踱步到了一处休息，叶问颜从怀里摸出火折子，擦亮后寻了些干枯树枝，就地点起了一簇火堆。
夜色因此明亮了些，火堆发出吡剥声响，照亮他开阔眉目。他眉峰平直，尾端微微斜起，是刚好的弧度，不锋利亦不张扬。也正是这样一对眉，将他眼中利光尽皆掩埋，便作了寻常人所见那副淡然模样。
他此刻亦是淡然的。
寂夜宁静。
叶问颜微微眯眼，往火堆里投了几根枝桠。他并未摸出干粮，也未曾喝酒，仅仅只是看着正跳跃的火光，而后投入几根干柴而已。
半身长的枯枝干柴被削铁如泥的千叶长生斩成数段，而后被他拿在手中，像玩物一般抛起、落下。
“砰。”火堆忽得炸裂，溅出些许火星子。烧红了的炭火擦着叶问颜手边落至地面，在夜色中一闪一闪，像是暗红的眼。
叶问颜半举着千叶长生，剑光一过，那暗红已不见。
……
秋雨堡以北便为李渡城，洛道的尸人聚集地之一。森寒的尸气和洛道永远充满雾霭的空气让人窒息，往来商贾除非逼不得已绝不会从这里经过。
李渡城已近死地。
然而这般死地的李渡城城门，今日却迎来了不速之客。
矫捷的身影在空中一闪而过，带起的风吹动城门上结了数年的厚厚蛛网，但蛛网只是动了一会儿，就连蛛网末端的蜘蛛都只是爬出来，很快便爬了回去。
洛道不变的阴霾天下，李渡城门出现低低的响动。
那是一队擅于伪装的人，他们将自己和李渡城门的背景融为一体，呼吸放到最慢，如蝙蝠一般附着在城墙上，静静窥伺着远处的秋雨堡。
他们没有交流，亦或者是他们只用眼神交流，当他们对视了“一眼”后，城墙上的“附着物”似乎开始了行动。
缓慢地、无声地朝着秋雨堡的方向。
……
火堆又暗了不少，叶问颜起身，斩落又一段树枝。
此时无风，树上却似落了半数的落叶，哗啦啦。
掩下了利刃入体的声响。
夜空中似有噗得一声，火堆突然灭了一小半。
但随即，新投进的干柴，让火堆重新又腾腾燃烧起来。
叶问颜坐回原地，抽出怀中锦帕。
……
午阳岗的人们都歇下了。
曾有才早早地便入屋歇息了，关门前她特意注意了下门口的招牌放下来没有，在确认无误后她方才关了门。
冬夜实在太冷，冷得人直犯困。人一犯困，就特别容易出错。
比如，她没有注意到自己收下了招牌后没多久，门口突然又挂起了另一幅招牌。
紫源山通往午阳岗的山路里，正团团亮起火光。
那是驻扎在啖杏林处的恶人谷军队，此时正逢更时，下山来巡视来了。
巡视只是每日必行，枫湖寨如今被浩气盟所据，此时此刻，第一战线的啖杏林自然得万分戒备对方突袭，因此每日的巡视必不可少。
巡视被分为数个小队，每队五人。自啖杏林为中心成半圆辐射，其中午阳岗、紫源泽、沁枫谷以及枫林为重点巡视对象。
今日被派去巡视午阳岗的是个新入恶人谷没多久的小姑娘，姓苏名鸢。她初入恶人谷，因了对药材颇有见解被肖药儿收为手下。肖药儿前两日途径此地，正要查探荻花宫之秘时，便顺带将她捎了来。但肖药儿昨日解决了荻花宫瘴气的问题，准备带着她启程回恶人谷之时，却突然有了急事，于是便让她先待在啖杏林处。
啖杏林的大将是慕笙，慕笙乃是米丽古丽所属。十恶之间一向对彼此的事秉着个井水不犯河水的原则，因此苏鸢起初待在啖杏林的几日内，倒是无所事事得很。
但今日慕笙出外，据点之内的大小事务皆交给了副将处理。那副将为人处事虽正直，却油腔滑调了些，见着苏鸢在据点之内无所事事，干脆也将她指派了出来。苏鸢自然一百个愿意，她年方十四，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年纪。这几日待在据点里已是无聊至极，今次既然能出来，自然心中十分痛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