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问颜说是恶人谷中的大将,其实也不尽然。目前版图之上的恶人谷据点里,只有掌握据点的恶人谷人士方能称之为大将,而叶问颜并不在此之列。
但他也不像李君城所猜测的那般,是恶人谷里的情报司头子,更多情况下,他手上的职责更像是调度。这也是为什么云景拂身为日月崖主,却依旧要听从他的安排的原因之一。
当然,这个调度的水分也很大,恶人谷十大恶人,是向来不管这些事的。叶问颜入谷当日,谷主王遗风甚至连将他指派给谁都没有说明,只让他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只是自己要把握一个度罢了。
毕竟十大恶人既然能算作恶人,自然有其原因,当初初出茅庐的叶问颜若是做错了什么惹恼了这几位恶人,这条命还在不在自己手里,那可就说不准了。
所幸叶问颜磕磕绊绊,总算走到今天。
叶信辰想起三年前那件几乎改变了整个叶问颜人生的事,眼神也突然黯淡了许多。倒是前方的叶问颜似乎是察觉到他情绪变化,侧了头道:“你说呢?”
他立时便精神不少,道:“属下不知。”
叶问颜回过头去,却没说接下去要去哪里,只道:“有些事过去也便过去了,你纠结于此也没什么大用处便是。”
叶信辰又一次拜服于自家少爷于洞察人心上的功夫,只默然道:“是……”
叶问颜又道:“日前阿涵应当先去了长安准备接应我们了,有消息么?”
“是传来消息说都准备好了,”叶信辰想了想,又道,“但属下还是觉得从长安过,不妥。”
“哦?”
叶问颜此刻倒是勒了马停下,转过身来认真瞧着他,又道:“说说看。”
“阿涵今早传来的消息来说已经在长安安排好接应人手了,但信末她却提到了今日清晨,长安城门似有行踪可疑的人员出没,她怀疑是浩气人士。”
“还有呢?”
“她说……”叶信辰仔细想着清晨销毁的那封信上的最后一句话。
“龙门沙起,血衣北去。”
“血衣北去?”
叶问颜站起身,将手上的水袋丢给叶信辰,随即道:“若是血衣指的是血衣魔鬼城的话,血衣魔鬼城就在孔雀海附近,距离飞沙关与龙门镇亦不远不近,若是要从那里突进,确实有可能。”
“龙门荒漠遍地,行走困难,就连龙门镇到飞沙关亦是难行,”叶信辰皱眉道,“血衣魔鬼城是红衣教的地盘,若是从那里走……不惊动红衣教是不可能的。”
“红衣教势力式微,不足为惧。”叶问颜道,“想来阿涵下山时,听说到了什么秘辛。浩气盟那边,有什么消息么。”
叶信辰知道他说的是重要的消息,仔细想了想,道:“没有什么大动静,倒是我们的人传来消息说,宁珂并不在不空关。”
“哦?”叶问颜神色淡淡,“阿张那边呢?”
“红莲岗换防频繁,面孔都有些生。秋雨堡则照常。”
叶问颜眯起眼来,道:“照这么看来,过长安到龙门的确不妥。”
“长安至龙门荒漠路途遥远,如果对方真的在路上设伏,我们的人虽然伤亡势必惨重,但对方未必就能得什么好处。”
“不,”叶问颜脑海里突然掠过宁珂模糊的脸容,“他们本就没想着要覆灭我们的人。”
“属下愚钝。”
“宁珂只是为了杀我。”叶问颜道,“毕竟一年前的‘一箭之仇’,算算时间,她也该来讨了。”
叶信辰霍然抬眼看他。
叶问颜不过挥了挥手,随即纵身上马,道:“既然如此,往枫华谷的方向走吧。”
“从枫华谷走扬州么少爷?”
叶问颜嘴角浮起笑意,却是凉而冷的,“其实你往哪边走,都是一样的。宁珂这次,可是下了血本要把我堵死在回途上。”
“属下以为宁珂应当没有这个能力……”
“单只宁珂一人,自然做不到这两条路都设下准备,”叶问颜道,眼神悠远,“若我没猜错,她真正的后手就在长安处。”
“那么枫华谷到洛道再到扬州路上的人手,必然是借的他人的。”
“少爷……?”
叶问颜笑了笑:“洛道黄泉海,你可听说过?”
闻言,叶信辰一愣,随即问道:“少爷要往那条路走?”
叶问颜看他一眼,道:“自然。”
洛道黄泉海,并非是一处海域。洛道地处扬州以西,北接洛阳,南连巴陵与南屏山,若说势力版图,洛道 乃是浩气盟南屏山之前除巴陵县之外第一重要的地域。
但之所以叶信辰不确定的原因却不是因为洛道是浩气盟势力的地盘,而是因为他说的那个“黄泉海”。
客舟一叶经行此,见有黄泉深如海。
这句话,是恶人谷内部流传的俗语,实际所出不可知,叶问颜当初还是从阿舟处听说的,至于到底是谁说的,阿舟也没有告诉他。
说出这句话的人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地方究竟在哪里。然而当恶人弟子以伤亡惨重的代价给了叶问颜回报之后,他就再也没提这件事。
倒是此间,他忽然提起要往黄泉海走,这让叶信辰隐隐有了不安的感觉。
“少爷,黄泉海之地地形奇诡,何况我们的人还没查探出来那地方到底还有什么诡物,实在危险。”
叶问颜道:“若是不危险,我何必要去?”看着明显愣了一下的叶信辰,他复又轻笑道,“宁珂花了那么大气力,层层布置,不就是想逼我往这条路走么?既然如此,我怎么能不遂了她的意?”
“但……”
“不必担心,我既然选择从此地走,自然有把握。你且去长安处和我们的人汇合,提三百人出来,从别路至扬州接应。”
“少爷……”叶信辰踌躇片刻,最终还是开口道,“往常你不会如此冒险。”
叶问颜被他问得一顿,瞬息间出了会儿神,而后才勾起嘴角笑了笑:“事事都智珠在握有时也是无聊得很,既然能冒险,就冒一次也无妨。何况,她宁珂想杀我,我难道就不想杀她?”
说着他微微眯起眼,若是去年没有那个校尉的出现,他本来就可以一剑将她性命斩下。
叶信辰见他如此说了,也只好应了,准备行装出发。
他们已近了华山山脚,叶问颜当即便让叶信辰收拾好行装,择路而行。和往常一般,叶问颜在山脚处的一处小茶馆里坐着喝茶,而叶信辰易了容,和暗地里的人接应了,换了身行头,往长安的方向去了。
叶问颜坐在茶棚里,喝着茶。
入冬后的山道萧索,连此时的茶棚里的人也屈指可数。茶小二对着手呼了口热气,给邻座的人送去一壶酒。
邻座的那位客人客气地道了谢,给了赏钱,茶小二喜笑颜开,连连打揖后回去忙活了。
茶水见底,偶有浮起的碎茶叶在余下的半碗茶水里打圈。
叶问颜垂眼,目光盯住在打圈的一片茶叶。
便是在此时,邻座的人开了口:“这位大侠。”
他微微扬眉,侧眼去看,却并不答话。
邻座的那人是个高大的男子,穿着大袄,肩上还落了一层雪,袖口衣襟处亦有不少污浊,显见是在雪中行走多日留下的痕迹,而他一头青丝亦杂乱,沾了不少枯枝碎叶。
果不其然,见着叶问颜并没有答话,那男子亦没有什么反应,却是举了举手中酒壶,道:“天寒,喝些酒热热身子。”
叶问颜依旧还是没有开口,仅仅只是淡淡地看着那男子。
那男子也毫不在意,自仰头将饮酒,却在酒液即将入喉时,他听见黄衣男子的轻笑声。
“小二,有高粱酒么?”
“哎,有的!我给您热一壶?”
“好,我等着了。”
高大男子抬手抹去下颌上的酒液,听着小二将热了的高粱酒送上叶问颜案头。又听他将酒壶倾倒,酒液倒入碗中,酒香味就这么飘进鼻子里。
于是他笑道:“没想到阁下这幅身板,倒是能喝这么烈的酒。”
“哦?”
叶问颜眼神未动,嘴角却已挑了起来。
一碗酒端在面前,酒液清澈,倒映他深邃眼眸。
高大男子笑着又饮一口酒。
风雪渐渐又飘了起来,茶小二缩进茶棚里。
叶问颜和那个高大男子依旧坐在风雪中,一个举着酒壶大口喝酒,一个捧着酒碗却并不饮尽。
山风渐起,声响厉嚎。
高大男子眯着眼,依旧在饮酒。
而叶问颜面前酒碗不动,酒液却似于风中沸腾。
气音于风中几乎消匿不见。
“多少人?”
“一百有余。”
“地点。”
“午阳岗有一波,平顶村也有。”
“还有呢。”
“洛阳不必担心,只是真的要从枫华谷过?”
“自然。”
“我就知道,罢了,秋雨堡和红莲岗的人都差不多准备好了。”
“是么,那我等着了。对方人手如何。”
“一百兵士皆是宁珂手下精英,寻常人多半活不了。”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