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西岸之畔的冰面上映出一张稚气未脱的面孔,落子的手关节突然一凛。
是朱朱!
赤羽心中也是一动,脚下却稳极。
温皇虽未言一句,赤羽却隐隐已经明白了那人的意思,方才只嗯一声并无提醒,这“十二律”必然不如这些人方才提及的“五音”凶险,并非绝杀主力,大可随意施为。
思及此,他折扇随之出袖,气势横贯,黑靴第一脚直踏向右侧第一人的膝头。对方假作示弱,将腿放软,顺势下沉,却在临了侧向一扭。这下反倒叫赤羽踩了空,一只脚踏出浮桥外,瞬间失了重心。
那人见状正要以班笛直拍赤羽天灵,却不想那红色的身影根本没有挣扎之意,反倒加速向下,岔开腿直接坐在了桥上。那班笛力气已老,准头已失,足足高出半寸。就在这半寸之间,赤羽手中的折扇早已向前一送,竹纸浸血,直取心脏,复又拔出,敌人早已陨落于冰河之上。
来不及听清死者临别的一句咒骂,赤羽单掌击地,借力站起。
以一对多,最关键的便是将敌人分散拆组,万不可叫他们同时发挥优势。眼下赤羽已经得了先机占据桥上边沿之地,在这狭小的犄角最多三面受敌,十一人瞬间变作三人。
他出手突然既没了顾忌也失了保留。
似是临时起意,赤羽捞起老木中间杂的苇草,一手以蒲苇为攻,将谨慎悲思化为慢鞭,缚手脚、裹腰腹,意在缠;一手仍握着折扇,把激越喜怒藏进薄纸,削竹管、断琴弦,意在杀。
桥上杀手皆被这一刚一柔的猛烈攻势扰乱了阵脚,却也身经百战训练有素,立即又稳下心神。谁知那柔韧的蒲苇鞭鞭缠绕还不够,远处亭中人足下微动,恰如其时地见缝插石——原是方才运转亭中机括时余下的石板碎块。
温皇心道,这招不如叫蒲苇磐石罢?却兀自笑了笑,没有开口。
赤羽扪心自问——
紧张吗?紧张。可他越是紧张,脑子反而转得飞快,倏忽之间眼中已经看出三条进攻的路线。
恐惧吗?恐惧。可他越是恐惧,手脚反而落得更稳,不出则已,一出手便是雷霆夺命的一击。
快意吗?当然快意!四肢并用来攻击,身体放弃防守肆无忌惮地接受兵刃的洗礼,悬崖百丈毫无退路,只得向前开出生路。
多么自由的一场杀戮!赤羽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只听得耳畔呼啸的风。
这杀伐只在一瞬之间,红色的身影在浮桥上左右飞掠,如火焚桥,穿针引线,烧出一条血路。
没人看清温皇是怎么动的。
就在开路的这一瞬间,他已经从亭中“落”在了西岸。
朱朱囫囵听见几声弦音戚戚,几声嘈杂纷乱后才停在岸边,举目还未待看清,却见一道蓝色的身影已稳稳立在了自己的面前,挡住了他身后的一切杀戮。
可是她分明听到接连的六声钝响,那是尸体砸在冰面的声音。
“你不用挡着,我不怕,”女孩低垂的目中尚余狡黠,“我知道你要向我额外讨什么请求了。”
那连日相处的熟悉音色突然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说来听听。”
“身后这些人虽然是我请来的,但他们的目标却是你。我的利用价值已尽,一旦他们见到我,必然是要灭口,我为了求生,好像不得不与你为伍,”女孩声音尚稚嫩,却出奇地平静,“你要以保护我做挟,让我放下仇恨,放过温信——赤羽信之介,对吧?”
“你错了,抬头。”
女孩闻言仰面,眼中这才骤缩出一片符合她年纪的惊诧。
眼前的男子瞬间变了模样,比及那温谦的蓝衣人多了几分锋利的棱角,银白之色直接扎进脑海,他道:
“我不是温生,我是还珠楼楼主任飘渺,是当日用剑与赤羽在你家酒肆中决斗之人,而那些作乱的狂徒,正是我的属下。这仇,有我的一半。”
他果然看到那稚嫩的面孔出现了片刻的怨毒,但他仍坚持说道:
“我没必要请求你不杀他,因为你本身也做不到。”
说罢,庞然的身影一转,桥上的人更少了,赤羽矮身,将苇草虚虚实实地反复探出,直将余下三人捆作一列。而任飘渺手中无双已笔直刺出、离手、推掌,三人速度不及后撤,脚下又受赤羽的牵制避让不得,瞬间被一剑钉在了亭柱之上,入木三分。
赤羽无暇他顾,忙以苇草卷了朱朱的腰,将人缠回亭中,任飘渺缓缓踱步而来,拔了剑,看也未看剑下亡魂,任其坠落。
任飘渺拂去剑上血迹,才将方才的话继续说下去:“有朝一日,你最好有本领杀了我们——这就是我对你的请求。”
他的神情又残酷,又肆意,似乎几分在意,似乎不屑一顾,朱朱终于被这不明的情绪搅和得委屈欲哭,赤羽迟疑片刻,终于问出口:“与你交涉的只有厌山恨水阁?”
小姑娘不答,仍在抽噎。
“想留命报仇的话,”任飘渺冷声迫道,“说。”
朱朱梗着脖子,终于点了点头。
两人同时松了口气。
“赤羽,下一着该你了。”
“天色暗了,这个时候不如讲讲故事,好叫朱朱睡个觉,”赤羽棋锋大改,一断一冲迫开任飘渺的白子阻隔,向着南方取势,“比如你学会缩地的故事。”
“缩地?你说方才的瞬移身法么?”任飘渺唇边一嗤,棋路正与赤羽相反,向北铺去,“那是腿法,你若想学我可以教你。”
说罢他扬起头想看对方的表情,目光还未来得及攀上脸,却停在了胸口——那红衣已经满是尘泥,细细看去,密密麻麻的弦痕将厚重的大氅割裂成片片鱼鳞般的纹路。
唇边的笑意陡然一僵。
赤羽的笑意反而燃了起来:“好,若有机会,望任师父勿要食言。”
因为在这一僵之间,任师父遗忘在西侧的白子被赤羽西南相接包抄直接掐断了气,赤羽将战利品捏在双指之间,正要提去白子。
这时任飘渺的手落了下来。不是落在棋盘上,却落在了赤羽的手上,试图捏开拳头将那输去的棋子抢回。
赤羽手中护得更严,冷嘲道:“你要悔棋?”
任飘渺回身见朱朱正欲抹泪,遂趁机猛地发力,夺过棋子,赤羽一心执着在对方的手上,牙关却松懈了,口中猝不及防就被塞进了一颗冰棋。那棋子抵在舌尖,混着尘土污浊,混着血腥味——先是自己的,而后是任飘渺的。
寒冰被二人剧烈搅动的唇舌反复撩起拨动,颤颤巍巍地融化在两人滚热的血中,而后随着赤羽喘息不济的吞咽下滑进喉咙,一直烫进破碎发疼的胸膛。这窒息只持续了片刻,任飘渺就后撤了步子,边平复着喘息边看着惊魂甫定的红衣人——不仅血红了衣,更血红了面。
任飘渺勾起的唇动了动,无声道:“英雄气短。”
身后的朱朱方擦干泪,目光冷彻,坐在亭边,眼光四顾,本能地警惕着身边的危险。
想来若无记错,这姑娘不过二八。
赤羽假作未看见任飘渺的唇语,心有旁骛地落了一子,问道:“你十六岁的时候,在做什么?”[146][147][148][149][150][151]
-------------------
[146]烧酒命注:腥风血雨骨疏狂。
[147]花芦春暮注:爱恨痴惘落花茫。
[148]皓腕霜雪注:沉吟忘语一怀雪。
[149]北风传奇注:天涯何处月阶凉。
[150]神雁子注:绒翼翦断鸿雁肠。
[151]公子开钱注:东北玩泥爽不爽?
***
二十八 甲子正月记事[之十一](下篇)
亭外天色又暗了几分,闷闷的雷声响了几通,雨点终于试探着落了下来。
任飘渺落了一子,扼要道:“剑术、蛊毒、游历,无他,”却又好奇续了一句,“你呢,现在想说了么?”
“呵,如果你现在是温皇,兴许能讲出一个游历的故事,”赤羽嘴上说得轻巧,手上落子肃杀,“王道、权谋、刀法,无他,我还以为只有我是个无趣之人。”
“你曾言同行有两种,一曰形骸,二曰魂灵,现在我们又是哪一种?”
赤羽不答,也未抬头,而在失神。
不知缘何,任飘渺只觉这神色似曾相识,然而还未及询问,铺天盖地的雨便砸了下来,凌厉的冰面霎时柔软了棱角。
冷峭悲怆的箫声由远方笔直刮过,刮到身后,刮到头顶渗进衣袖。
那音色与方才的嘈杂不同。
奏者不转声,不改调,执拗地奏着一个音。饶是雨声绵密如针,也难减其分毫空旷萧飒之意。
任飘渺忽道:“果然还有机会。”
“什么机会?”
“做你师父的机会,”言罢,他撂了白子凝向赤羽背后的河面,“寻常轻功着力于腿脚之力,提倡由重入轻,以足带身,这笨重的身子不情不愿,难免拖了后腿。倘若反其道而行之,足未动而意先发于身,提气而起,泯灭自身重量,以上带下,足底稍一助力足以快于前者。只是这样速度虽快,却难免有一个弊端。”
赤羽忖道:“只能直行而难以改变方向。”
“正是。”
相似小说推荐
-
[猎人]欺诈魔术师 (汐若东篱) 晋江非V高积分2017-11-25完结黑色欺诈师千叶,以骗倒全世界包括自己为己任,谎言技能满点,根本不知道真心话为何...
-
[足球]执迷不悟 (美工刀) 晋江2017-11-14完结足球同人CP:猪梅(施魏因施泰格/梅西)ABO足球同人架空文,宫廷背景,各种妃嫔宫斗的剧情,剧情放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