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喜欢吗?”
“喜欢。”
“那你知道权力的手上,会沾上多少血?”千雪眼眶发红,喝道,“而现在掌握权力的我,你觉得很得意,很轻松?是吗?”
“这个问题,跪在墓前问前苗主,或回王宫问你的王兄,不是能得到更好的答案么?”这次的笑凝在了脸上,很凉薄,很讽刺。
掌握生杀大权的人看着他,喉咙一梗,说不出话来。
竞日反倒像是终于适应了这种姿态,几乎觉得自己躺在了空中,干脆闭了眼:
“小千雪,如果你现在撒手,你身后的战兵卫,楼下的侍卫,王府的兵众,还有我,都不会动一下。”
“你真他妈是王八吃了秤砣了!”千雪气结,“不怕我撒手——你真的什么都不怕?”
“也不少。”竞日仔细想了想,道,“人不可缚于外人外物,沉迷什么都很可怕。我怕有喜欢吃的东西,那就一直吃吧,吃到腻为止。怕有喜欢的摆设,于是天天放在眼前,看到厌恶。怕有喜欢的香料,所以成天燃,闻到令人作呕。到了现在终于没什么喜欢的东西,也谈不上好怕的了。却好像还剩一件——我天天洗冷水,却没习惯过来,现在,还是觉得冷。”
千雪一咬牙,手上的劲道扯着前襟,勒得人喘不过气,临了双手往腰身上一裹,直接将撞进自己怀里的人抱紧,稳稳地向下跳回廊台里。
布料已经凉透,上面的金线疙疙瘩瘩得不痛快,隔膜着那人上下摩挲的双手。
“好,”千雪道,“还剩一件,我也叫你腻了算了,以后天不怕地不怕,你丫就是一块铁板。”
“你今天不杀我。”竞日轻轻凑在那人通红的耳边,用唇点了点,“我赢了。”
闻者用手指在那不老实的唇上戳了一下。
——明明不硬的啊。
千雪又将臂膀箍得更紧,这才感受到怀里的人雏鸟似地,在抖。
于是他浓眉飒然一扬,居高临下地看着竞日道:
“说不定,我也不会输。”
***
二十六 甲子正月记事[之九]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然不能至心嫉妒之。
庞然大船,本该是人人皆暖风醺然,犹唱闲花的地方。正逢饭罢,也当为撑得身怀六甲亟欲与茅厕倾诉衷肠的时间。
所以当赤羽摘帽步下台阶推开舱门,见屋中仅一主一仆、桌上唯一布一盏时,还有几分讶异。
着实冷清了些。
“赤羽先生肯赴约,是吾之幸,”负手于屋中的人年纪略长,说话却沉稳,像是要使人听清他的一字一句,“岳寒笙,为先生奉茶。”
客气再捎上几分英气,叫人很难怪罪他的不情之请。
更何况,自己与眼前之人确实有过一面之缘。
——万济医会一行之时,自己曾拜访过中原诸多派门,古岳派也是其中之一。
眼前此人正是古岳派掌门李沉渊的嫡长孙。惜乎李大师年高德劭,其子中年早夭,这派门内外的事务自然也就落在了这个而立少主的身上。再观他身边那名唤岳寒笙的侍卫,背负长剑,绷着一张沉默的面孔,在桌上杯盏中稳稳地兑上了半杯清茶。
“原来是李淮生少主,久见了。”赤羽也并不推辞,饮罢方要落下杯盏,却发现印着浅蓝细浪的桌布中央竟有一个不大的蛟鲤图腾,素净好看,“不知此次邀见赤羽,为的是何事?”
见赤羽惑于桌上图案,李淮生解释道:
“赤羽先生可还记得上次我同你讲的古岳派旧事?”
“可是李大师为侠侣所救,而后年年朝锦之事?”
“正是,朝锦之日正在除夜。此次为了一览天下风云,淮生也是出来得匆忙,一时用了古岳派朝锦的船。这才有幸于天允山下,饱览了各方豪杰的功夫,”顿了顿,“而此番舟车劳顿,旅途上恰遇旧识,自然是想交流一二。”
“客套了,”赤羽哂道,“只不过赤羽现下正值危急之秋,侠士有此雅兴,我却总还惦念着旁事,恐怕扫兴。”
李淮生的神情反倒松动半分,笑道:“先生是个直率人。”
“倘若古岳派没有参与三十六楼的行动,或者侠士可以解释一下为何你能‘恰遇’到我们,”赤羽吹了吹杯中茶,抿了一口,“那么我也可以是个含蓄的人。”
李淮生摇头道:“身为中原之人,此事袖手难矣,旁人有眼有口便难免有微词,这一点赤羽军师不会不明白。然而古岳派亦深感魔门之事并不简单,药丹往复在不同人手中流转,已难分真假,古岳派并不能明辨,在不明状况的条件下,当然也不会贸然出手。”
“而现在,”方才腹上破裂的伤口再次被牵动,赤羽不愿拖延,“却终于找到出手的理由了么?”
“我不明白赤羽先生的敌意何来?三十六楼的合围并非针对西剑流,而就算是对温皇此人,也是留有一线生机的,不是么?”李淮生用眼觑着红衣人,“此来,我只不过想问赤羽先生七个问题罢了。”
赤羽下颔一支,道:“我似乎也有不回答的权力?”
“不回答,也是一种回答啊。”李淮生脚下微动,走近赤羽的桌前,躬身道,“我这第一个问题是——温皇是否受了重伤?”
“你在浪费机会?”
“好,”李淮生忖道,“第二个问题,赤羽先生觉得我的立场是什么呢?”
赤羽道:“在你问这两个问题前,或许是睿智的立场,不是么?”
“古岳派做事,所求不为睿智,”李淮生面色一凛,接着道,“三者,你觉得温皇现在可还安全?”
——不为睿智?
赤羽一边思忖着对方的话意一边道:“如果我赴这调虎离山之计,正是为助你们除掉温皇提供方便,你怎么想呢?”
“哈,故技重施。赤羽先生假意与百里潇湘合作,实则暗助温皇肃清还珠楼之事方过不久,你觉得淮生可愿做第二个百里潇湘?”
“与其自比百里潇湘,”赤羽笑道,“你是不是可以考虑做第二个酆都月呢?”
“哦?”李淮生反应片刻,“先生怎知晓我的目标是温皇?”
“原来你的目标是温皇,”赤羽冷然一笑,“可你又是怎么知晓酆都月的目标是温皇?”
李淮生怔愣片刻道:
“哈,请君入瓮,先生真是好口才,可是先生有没有想到,我可能根本就是无智匹夫,正想用最愚蠢简单的法子,现在就除掉你呢?”
“倘若你能确定自己一击得手,那又何必大费周章请我来作客——”连番压迫追问终于叫赤羽不耐,李淮生只见他方才还抚着杯沿,下一刻一柄红刃已经由下向上,挟着热浪刺搠来,“惹我发怒呢?”
李淮生忙后退一步,一旁的岳寒笙也登时警觉,拔剑欲挡,却被少主人阻住。
火凤进逼而来,那年轻人竟一动不动,坚持将最后一个问题道出。
这一声问,更像一声叹息:
“神蛊温皇,是你的朋友,对吧?”
来势汹汹的凤凰刀顿时凝在李淮生的喉前,赤羽闻言忽然一怔,打量着刀锋之上,几分睥睨的头颅,半晌才开口:
“有这样的朋友?”
“有这样的朋友。”
赤羽嗤道:“原来时时都在想如何置对方于死地,也算是一种朋友的相处方式。”
“朋友向来就不止一种。这世上,当然有过命兄弟的交情,却也有针锋相对的交情,”李淮生沉声道,“前者同心同德,相伴砥砺,这是世人眼中最常见的兄弟、朋友,如荆轲高渐离。后者呢,或许本不同路,也不曾倾诉,甚至生而相斗、埋骨两方,但历史却还是将他们的名字连在了一起,”顿了顿,“勾践夫差、孙庞与陆羊,不正是如此?”
赤羽消化着对方的言语,心中顿时生出一丝疑虑。眼下分明是兵戎相见的关头,此人为何突然谈起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原来,你是来给我讲典故的。”
“是有一个典故要讲的,”李淮生陡然攥住凤凰刀锋,重重向下一按,眉峰锁住赤羽,淡淡道,“沈吾崖,就是我的朋友。”
赤羽闻言陡然警觉,收了刀就向舱外大步走去,末了问了一句:“是第一种相伴的朋友,还是第二种相杀的朋友?”
“是第三种朋友,”李淮生望着赤羽汲汲的步子,反倒莞尔笃定道,“我们,根本不相识。”[132][133][134][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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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太虚神鳞注:此人言辞进退有度,七个问题与其说是试探,不如说是当露则露,当隐则隐,是慎也。第七个问题后却自信地直接道破自身所想,是义也。既慎而义者,迷惑无法,利诱无用,堪为大敌。而赤羽同以七个问句回答七个提问,虽碍于情绪未能滴水不漏,其敏亦可佩。另外,赤羽直觉很对,你们确实不是友情。
[133]烧酒命注:不得不说这朋友的交情当真神奇。不认识竟也可以——本来相杀的友情已经很难说了……好吧,我其实也不觉得他们是友情。
[134]佛门扫洒僧注:一个人进了一步,使你看到了他,于是你也进一步,他却退一步。无论哪种交情,总难脱于此进退之间默契的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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