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羽的眉忍不住跳了一下,他还是头一次见到说辞如此堂皇的强盗。复而又低头仔细看了看那剑柄上精致细腻的纹路,那马儿雕得神采奕奕,眼中几分傲然。赤羽莞尔,轻弹剑身,空荡的夹道里顿时回荡起一声激越的铮鸣,这剑——也并非华而不实。
“奢侈的产物。”赤羽判定。
两人继续走着,行至先前备好的客房,四下总归是安静了下来。
“可是人的奢望、贪欲,有时候却创造出了美好的东西。”温皇走在前面兀自说着,“比如我从前一直奢求军师大人的信任,现在,我得到了么?”
“你说过你没有梦,连睡觉都很难。”赤羽不置可否,却问,“现在却开始做梦了么?”
温皇推开客房的屋子走了进去,又关上。
赤羽听见里面人打了个哈欠,倦声说道:
“酒足饭饱,沐浴困倦,也该做个好梦了,不是么?”[125][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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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琅函天注:温皇言之有理,吾愿将奢望分为两类,外物与内心,温皇所奢求的便是内心。对外物的奢求使人创造了锦绣阿房,美则美矣,不遵节用之道,创造出的也不过空洞之物。而对内心的奢望却反能促人进取,古往今来,哪一个人才不奢求知识,渴望能力?不贪难成大器,这是一种有益奢求。
[126]如来七彩注:首先晚辈以为上注可能弄错了一件事,温皇所言之奢求无关于知识、能力、上进心,而是一种基本的感情回应。其次,师叔说奢望分为两类,我却认为有三类,外物、才华、感情,这三种逐层递进,人若可忍住对外物的奢望而去贪婪知识和才能,确实不凡,但如果贪婪全耗在了追求才华名利,反而对自己的道德和感情上毫无奢求,那只能说明师叔就算是在贪婪一道上,也未臻于极致。
***
二十五 甲子正月记事[之八]
舟载不动满怀歉疚,问道不清皮里阳秋。
道有常,生无常啊。
空空大师发出这个感慨之前,从未想到自己居然能和书案勾结到一起,还废寝忘食,一打交道就是数日。阖上手中的一本万毒必解,其中几页已经被翻得泛黑,屋中的人终于缓缓地舒了一口气,抄起杯盏想润润喉。
“千雪王叔,千雪王叔……”外面天色已晚,屋外的声音轻轻一唤,索魂似的,弄得屋里人一口水直接呛进嗓子。
千雪推开门,把屋外的身影迎进来,只见那小鬼一双眼睛机警地向四周一骨碌,随后不着痕迹地就溜进了屋子。
“想不到啊想不到,你也是个犯案老手。”看着对方冻红的鼻头,千雪忍不住上去捏了一把,还不等小孩羞赧地反驳,就挤眉弄眼道,“怎样,我们的丙计划办得如何了?”
苍狼慎重道:“王府的物品历来是金池姐姐在布置,昨晚我偷……翻看了她的载册,发现里面多是药材,却没有我们想要的东西。”
“这样啊……”千雪难掩几分怅然。
小鬼却突然眨了眨眼,神秘兮兮道:“然后我就在想,参政大人以前是父王的御史,掌管内外书信,近年来也被调到府上,平时除了教导我的书法之外,也常常和金池姐姐共同分担府中内务。”[127]
千雪若有所思,苍狼接着道:“于是趁着中午老师睡熟的时候,我参考了一下参政大人的载册,果然里面罗列出了很多府中重要物品的位置。”
千雪面上忽又一喜:“你现在知道东西放在哪里了?”
苍狼点了点头:“我们什么时候开始行动?”
“今晚。”教唆犯继续道,“记得一旦被人发现你可千万别慌,我给你编好的说辞多背几遍别到时忘了,你王叔我的身家性命可就托付给你了。”
小孩头一次被委以重任,步履难免都透着兴奋,谁知他走出几步刚要推开门,忽然想起什么来似的又转过身来看着身后的王叔,狡黠道:
“王叔,其实你在骗我对不对?祖王叔这件东西这么重要,千雪王叔偷出来,肯定不是为了抵父王的惩罚。”那孩童的面孔分明沉静,“但我也明白千雪王叔要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所以苍狼一定会谨慎,王叔放心。”
“小狼崽长大了一点,”千雪怔了怔,越看这孩子心里越喜欢,忍不住揉乱了他的头发,“可这聪明劲咱以后得憋住,知道得越多,就越要装傻,不然,”千雪向苍狼的脖子上比了比,“咔嚓。”
人头落地。
千雪推开门,面色被夜罩上晦暗,他忽然想到一个人。
苍狼走出门,似懂非懂地摇摇头,顺着环廊走远了。[128][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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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琅函天注:两名监督者分权,不仅监督北竞王,更可相互监督,苗王戒备之心,当真严密。
[128]天门扫洒僧注:千雪孤鸣对于竞日孤鸣之状况的判定,经由苗王问讯姚金池、赤羽道破局势二事之后,变得更加敏锐,听闻参政司之事,瞬间便明白了关窍,然仍是于理可解,于情难通。若欲事态通情兼达理,还需千雪不懈引导,使其归于无尘之本心。
[129]尘中帆自渡注:千雪不懈之引导或可能使其归于无尘之本心,然更重要的,难道不是被渡者心中固有的慧一直便无尘埃,故而因缘作用之下,最终一定回归的吗?
怪事。
赤羽信之介突然觉得温皇这个人,说懒也懒,说勤快也忒勤快。
这次二人为了避人耳目,特意辞去杜凌云雇的船,在渡口停驻了几日。温皇俨然一副袖手于壁上的做派,亏得赤羽一手操办,和当地的村民接洽,这才和人伙租了艘私船,直往苗地华凤谷行去。
这农家的船简陋,再加上冬日里冰雪湿滑,风大浪险,寒舟顺着席子外漏风,到底比不得大船舒坦。
此时此刻,赤羽恨不能将兜帽盖住眼睛眯瞪一会儿打发无聊的功夫,而另外那位却坐在船上摆弄起了手中的烛台的机括,发出哔哔啵啵的响声,火光他的手中忽长忽短地舞着,映得屋中一明一灭。
乐此不疲。
不出半个时辰,烛台已经被反复拆卸了数次。而机括原本只有开关两档,这下再一扭动,咔嚓嚓数声,火苗的大小竟依次被分成了五个档位。温皇心满意足地将烛台调到中间档上,扭头看着赤羽,眼睛眯了眯,笑得有几分得意。
这个人,似乎在什么时候都能找到乐趣。
赤羽看向对面的人,淡淡的暖光削弱了那人面上的棱角,无端生出几分柔和:
“你还会机关?”
温皇摇头:“一般。”
“竟突然谦虚起来,那就是精通。”赤羽有点想笑,谁知这一抻动引得腹上患处一阵吃痛,他将手放上来不着痕迹地按了按,继续道,“看来,我得防着你了。”
“雕虫小技大可不必,还珠楼当年在门口与楼中增设机关时,我不过趁机窥得几分皮毛罢了。”
“玩笑而已,”赤羽挑眉道,“何必赘言解释这么多。”
温皇脸色一沉,赤羽终还是勾了嘴角,赞道:“心灵手巧。”
谁知不赞还好,这一言既出,直将那得意的面色浇熄彻底。
“先生,”木门被推开,帘外被人掀开一个小角,灌进来一声活泼的少女音色,“快开晚饭了,祖父备了些下酒菜叫我先送来。”
“有劳了。”赤羽连忙站起,单手掀开帘子,接过姑娘手中的碟子碗筷,“姑娘本不必如此费心。”
温皇抬了抬眼,这女孩估摸着二八年纪,脸蛋浑圆可爱,还没脱去稚气,衣着虽平平,耳上却饰着鲛珠。他略一皱眉,看向赤羽:
“这位是?”
赤羽交待道:“与我们伙租的船客,同行的还有姑娘的祖父。”
“我与祖父先前开过酒肆,做些小菜还是在行的,总比这船夫准备的糙饭食可口吧!”小姑娘心直口快,面上还带着几分得意,说着一敛裾,干脆面对着赤羽坐在了桌边。
“同行即是有缘,先生也不必太过见外。”门未关,一位老者矮身走了进来,分外娴熟将饭菜落了桌,“小老儿贱名王免,这放肆丫头叫她朱朱就是,这一路同行,还未请教两位名姓?”
赤羽见温皇根本没有开口的意思,沉吟道:“在下宫本太郎,”折扇一指,正对着那裹在蓝衣中的人,“他是宫本次郎。”
“你们是亲兄弟吗?不像啊。”女孩嗤笑,目光锁死了面前的红衣人,似还要开口说些什么。
却听旁边一直没有开口的蓝衣人打断道:“唉,东瀛名姓实难记忆,入乡随俗,我们还为自己取了名姓,我叫温生,”随即目光向赤羽身上一刺,“他叫温信。”
“哈,先生说笑了。既然如此,我们便也这么叫罢。”老人无奈一笑,眼尾冗长的皱纹直陷入苍鬓。
有了这一老一少的加入,酒酣耳热,一舱冷冽也缓和了不少,赤羽拨了两口饭菜,忽而长眉一蹙,想起了些什么,似不经意地啜了口酒,问道:
“老先生的菜色简单,味道却极佳,听闻二位曾开酒肆,不知现在何处?来日在下若凑巧经过,定登门品尝。”
老人长叹一口气,半晌才喃喃道:“恐怕,没这个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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