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果都因他而起,总要他自己处理了,才是个了断。慕容以致跟着一并去,只会叫慕容永宽怒意更深沉。若是孤注一掷做出不好的事来,便是他自损一千,林玦和慕容以致也要受害八百。
这不必,很不必。
林玦终究一人去了,慕容以致虽放他出去,到底心中担忧。末了宴不成宴,倒早早散了。那厢陈居安、贾宝玉等皆已出去,唯有北静王还在屋里。
北静王在慕容以致耳侧道:“你府里有那位的耳目,是谁我不知道,你自个儿小心着罢。”
待众人去了,欣馥方才看向慕容以致,道:“王爷……”
慕容以致淡声道:“收拾了罢,没什么用处了。”
合睿王府自开府起,便是太皇太后并上太上皇两个整顿的,要安插人手进来,何等艰难。初时知道有这么个人,不知道是谁。去过一趟苏州回来,桩桩件件才算清晰。缘何昔日将舒郡王妃安置在别院时,舒郡王妃常自泣自苦,后更是生出不想活下去的心来。
那人安插在别院,本就是为着叫舒郡王妃痛不欲生。
后偶然被瞧中了带回王府,变成了更好一枚棋。桩桩件件都告诉那人知道,倒成了一双千里眼。
留着她,是想知道究竟是谁曾暗中相助那一位。初时只是心中怀疑,现如今才算明白,原来真是他。
因着心疑,才有了那碗火腿鲜笋汤,因着心疑,才有了饭桌上那些试探的话。
缘何他的妹子能入宫为后,缘何北静王府能这样审时度势,屹立不倒……
慕容以致闭上眼靠在软榻上,疲倦地挥手。那枚棋子拔除后,他同北静王也该成陌路人了。北静王未必不晓得这结局,只是仍旧做了。只因两个妹子做了皇后,也没能留住北静王府的风光。与其如此,不如兵行险着,对他卖个好。也是为着让他知道,那一位一早开始算计他。心慈手软都不必,拔除心头最后那份柔软才应当。
北静王却没料到,待那个侄儿,他早一份心软都不再有。
欣馥见他闭目养神,十分疲倦的模样,揣度着道:“王爷可要问两句话?”
“不必,给她个痛快就使得。”
欣馥应声退下,交代姣沁并上布谷在外候着,叫来甘卿,令她跟着。出了门绕过长廊,出了月洞门,这才招来两个婆子:“叫眉烟往晶透馆来,明儿有个贵人要来小住,叫她伺候着。交代她换件干净衣裳。”
两个婆子去了,甘卿才问道:“姐姐,什么人要来?”
欣馥领着她一路往晶透馆去,如画眉目来透出森森寒意来:“哪里是有人要来,是要送人走。”
甘卿不由一冷,懵懂间打了个寒颤。
晶透馆地处偏远,一条大湖将晶透馆隔开,并没旁的路,要上去只有撑船。今日要做的都是私密的事,自然要知道究竟的人才能经手。原先撑船的都是邢季,如今邢季不在府里,撑船的就成了邢季的干女儿。
甘卿原先不晓得,自己服侍王爷,缘何还要学着撑船,如今却隐约像是知道了些事。
原来是为着今日。
小船至晶透馆,甘卿并未下船。欣馥吩咐她撑着船回去,过会子再领着眉烟一并过来。
欣馥下了船,并无人相扶,自提着裙子进了晶透馆院门。雪落已深,晶透馆里只有一对聋哑老夫妻,好歹收拾些东西。旁的却再没人了。
如今正是百花凋零的时节,晶透馆院中一片苍苍,毫无生意。
欣馥走上台阶回过头望,只见白雪茫茫,远处湖面如霜,不见来时路。这晶透馆许多年不曾动用过了,纵然有那对老夫妻收拾,也散出一股子霉味。当年用它时,处置人的还是布渠。真论起来,这是欣馥第一遭正正经经送人上路。
欣馥进了屋子,挥退了那对老夫妻,上前将窗子打开。一阵寒风卷着雪花进来,飘飘零零,冷意凛然,却叫人瞬间清醒。她打开炕桌抽屉,拿了火折子出来。又掀开桌上的铜香炉,自腰间荷包里拿出两块香饼放进去点了,不多时果然散出袅袅香气来。
老夫妻又来了一趟,笼了火盆抬上来。静静放下,便又退了出去。
欣馥坐在小炕上等了一时,甘卿才领着眉烟进来。眉烟果然换了一身新衣裳,大抵是新做的冬衣,还没上过身。桃红的袄子套在外头,仍能瞧出姌袅的细腰。她一双眉眼生得最好,眉色如黛,眼波盈盈,只这两样,就格外出众。
眉烟上前见礼,道:“姐姐。”又问:“明儿是哪位贵人要来,这里偏远些,倒要收拾许多东西,以免届时忙乱。”
“你过来坐,甘卿去倒茶来。”甘卿打帘子出去,眉烟上前几步,在小炕另一侧坐了。也并不敢多坐,只略略沾了一些。
桌上那只小铜香炉散出的烟失了模样,欣馥将盖子掀开,取了头上铜簪子去拨。口中十分平淡:“你得了林大爷青眼,赐名眉烟,这是你的福分。”
“是,奴婢知道。”眉烟心内惴惴。
“王爷感念你伺候过舒郡王妃一些时候,又入过林大爷的眼,故而命我来送你。”铜簪子在手中放凉,轻轻扣在桌上,发出细微的声音。她盖上铜香炉的盖子,也不瞧眉烟是什么脸色,径直起身,在多宝架上拿下一只墨绿的锦盒。重又坐回去,锦盒推到眉烟跟前。“王爷厚爱,赏赐全尸。”
眉烟面色煞白,双唇颤抖,口中发出牙齿打颤的声音。那色似螺黛的远山眉纠结着拧在一处,眼中盈了一眶水露,悲切的目光惹人疼惜。
“姐姐……我哪里做得不好?”
“我有心给你脸面……”她停了停,道:“早些上路罢,只可惜,今岁的饺子你吃不着了。”
锦盒里有一只描牡丹花的小瓷瓶,贴着红纸,上头写着三个字。眉烟不认得字,眨了眨眼,泪珠儿成串滚落,说话时声音却不带哽咽:“姐姐,这是什么字?”
欣馥瞧了她一眼,又将目光落到那只小瓷瓶上,许久,道:“鹤顶红。”
第174章 挽霞榭子景劝青莲, 赏天恩君王赐钟杏
送走眉烟后, 欣馥在桌上叩了叩,招来那对聋哑老夫妻, 朝两人比划几下手势, 命他们将眉烟抬出去安置了。熄了铜香炉, 将灰倒入火盆里。又静静坐了一时, 待火盆渐熄了, 这才唤甘卿进来。
晓得欣馥是要支开她, 甘卿这茶倒了许久。听她唤了,这才捧着茶盏进来。她虽是邢季养大的干女儿,自小学了一些事, 瞧见杀人这还是头一遭。故而进来时, 步子不大稳,手里的茶盏也有些颤。
“欣馥姐姐……”
欣馥接过甘卿手里的茶盏,淡声道:“将火盆拿下去罢。”
“是。”甘卿捧了那火盆出去, 不多时又回来。
欣馥静静将那盏茶吃尽了,命甘卿拿着, 自起身将窗户关上了。再动用这屋子的时候不晓得又是哪年哪月,欣馥只盼着, 这一生再没动用的时候。
慕容永宽并不在上书房。此时雪已渐大, 积在地上,一片皑皑。幸而林玦今日穿了靴子,并不怕浸水,只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往前走。原身旁跟着的内侍要替他打伞, 他瞧着内侍走得委实艰难,又要顾及着他,故而推了,只道:“干雪沾衣不化,何必挡它。”
挟风带雪走来,亦有情趣三分。
引他往挽霞榭去的除却两个内侍,还有一个宫婢。钟杏自成了御前的人,便许久不做这样的事了。今日林玦过来,却是由她风里雪里地伺候着。
钟杏晓得他素来体弱,略低了眉目,道:“这宫巷上的积雪原是要扫干净的,只是陛下说了,瑞雪兆丰年,留着看在眼里,也格外洁净些,故而留着,不曾扫去。”
林玦面上不显,心内却不由摇首。慕容永宽原也是宽待下头人的,只是现如今成了九五之尊,便连从前的好一并忘记了。也或许并不曾忘记,只是不想再想着从前那样居于人下的滋味。他如今出入有御辇,宫里头有地龙,哪里还能瞧见宫人的苦楚。这雪不扫固然瞧着干净,可知那走路的小太监也罢了,那抬御辇的内侍,深深浅浅在这雪地里走。他们又没有好的鞋子,抬一趟辇轿走一回路,鞋子要湿透大半。
他又瞧了走在身后半步远的钟杏一眼。她仍穿着一双软缎香色绣花鞋,在殿中伺候的宫婢都穿绣花鞋。轻巧灵便,伺候主子时走起来也没动静。最怕遇着刮风落雪天有要出来的差事,那才苦。一双脚冻得冰凉,脚趾都要打结,还得走得四平八稳。钟杏脚上那双鞋,鞋面已湿了,上头绣着的玉色蝴蝶也污了翅膀,只怕回去就要换一双。换鞋子是小事,那脚想必是要泡许久,方才能缓过来。
慕容永宽在挽霞榭坐着,水榭四面无遮,又面朝湖水,风一吹卷着雪花往里,冷得人身上打颤,牙关发抖。慕容永宽却如没事人一般,连斗篷都不披一件,只着夹袄坐在里头。
林玦远远见着,顿了顿脚步,静静瞧了一刻,这才迈步往前。进了水榭,与他见过一回礼。
慕容永宽手中擎着茶,因侧对着林玦坐,此刻别过头看向他,面带温润笑意。在这雪花纷舞时,更显出如玉光辉来。“子景来迟了,茶也冷了。”
“皇上恕罪。”这原是一句玩笑话,只是友人能打趣玩闹,圣上和臣子之间,也唯有降罪与请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