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红色的液体逐渐充满了凹槽,又慢慢渗入冰棺,仿佛被吸收了一般,仅余淡淡的血腥味儿飘在空气里。
不安的震动跟着消失了,一切又恢复成了安静的模样。
沈筠闭上眼,轻轻吸了口气,似在自语:“乖,再等等……就快好了。”
经历了这一趟回恶人谷且途遇廖云归的事,又终于说动了裴轻留下来,叶有期自觉心情很好,就带着阿遥去了巴陵逐鹿坪,打算解决杨弋的问题,顺便喊上叶春深安排一下进攻洛道的事情。
结果,逐鹿坪里只有杨弋蹲在城墙上发呆,并不见叶三小姐的影子。
“师……师兄?”杨弋听到动静,还以为又是哪个不长眼的来招他烦,没想到一回头看见了叶有期,顿时紧张成了一头呆鹅,“你你你……你怎么来了?”
上一次进攻巴陵战败之后,他先是陷在叶有期被杀的噩耗里,紧跟着就在射伤姐姐杨孜的时候被叶有期逮了个正着……细细想来,他们师兄弟两个,已经好一阵子没有心平气和地在一起待过了。
晴好日光下,黄衣青年眉眼柔和,漆黑的长发束在缠金丝镶暖玉的发冠里,两条细细的丝绦串着碧玉珠映在马尾间,像随着河波而来的桃花,轻盈地、灵动地,从世界的另一边,落到了有情人的心里。
“怎么,不欢迎我?”叶有期提着剑跃上城墙,叹气,“如今你可不像小时候了,什么都肯听我的……越大越有主意,做事之前你想过后果吗?”
“……我听的。”杨弋一瞬间觉得有点委屈,“师兄你说什么我都听的。”
“我的爹死了,娘估计也早就死了,若不是师父收我做了徒弟,带我去万花谷,又认识了你们。”叶有期轻声道,“我在这世上就只能孑然一身,连个可惦念的亲人都没有。”
“所以我从前就有时候会很羡慕你……无忧无虑,有疼你的姐姐和姐夫,总是活力满满,勇往直前的样子,看起来真的很幸福。”
“我们那次去参加名剑大会,在扬州遭暗算的时候,我就想,不管怎么说,至少你逃出去了,就好——毕竟你还有血亲在世间,万一你出了事,他们该多难过?”
杨弋想反驳:“师兄你不……”
“好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只是说当时的最差结果,不是觉得没人在意我的死活。”叶有期摇摇头,话锋一转,“我不管你当时对杨将军出手是什么原因,也许你有一千一万个理由能说,可是我都不想听。”
“任何情况下,任何伤害,哪怕是以爱为名义,都极其愚蠢。”叶有期把手按在胸口,那衣襟里揣着一把短剑,藏有他这一生最美好的愿望。
归期。
也时时提醒着他,那时候在黑龙沼对廖云归情急之下恶语相向,何其不该……明明他该有更好的解决方法的,何苦非要挑伤人伤己的那一种?
人生这么短,不是什么事都有余地挽回重来的。
“你是我唯一的师弟,这么多年了,我拿你当亲弟弟一样看待……我知道你经历了万毒坑的事,不可能再像从前一样,但至少答应师兄,永远、永远都不要被这东西腐蚀了神智,好吗?”
叶有期在杨弋身边蹲下来,伸手搂住青年的肩膀,拍了拍:“能答应我吗?”
近距离的接触让杨弋的后颈有如被羽毛拂过,痒痒的,又带着难以描述的舒适感。他微微缩了下脖子,闷声道:“那我要是有一天控制不住自己了……怎么办?”
“嗯……那我只能找地方把你关起来,再求宋师伯慢慢想法子救你了。”叶有期揉揉他的头发,保证道,“师兄不会放弃你的,你放心吧。“
“……”杨弋别过脸,心里扑通扑通地狂跳,眼底却翻涌起了一层层贪婪欲-望的红。
这么好的人,为什么他不能……据为己有呢……?
凭什么……凭什么师父就能呢?
“说起来,三小姐去哪儿了?”叶有期全然不知道杨弋在想什么,问道,“你们不是总在一起吗?”
“我们……”杨弋斟酌了一下词句,回道,“我们吵了一架,她生气,就去盘龙坞那边了。”
叶有期十分惊奇:“叶三小姐还能跟你吵起来?别是你欺负她罢?”
杨弋:“……她那么凶,我敢欺负她?”
“罢了,我过去找她。”叶有期站起来,“振作一点,谷里传来消息,要我们进攻洛道……裴轻已经答应留下来帮我们,今晚我们就在你这集合,商量一下对策。”
“裴轻??”杨弋这一下吃惊不小,“他怎么肯?”
他还记得当初裴轻冷冷说“我和你师兄是情敌”的场面,这才过了多久,怎么昔日情敌就变成战友了?
“有什么问题,你当面问他吧。”叶有期心情却是很好,朝他挥了挥手,“我先去盘龙坞了,晚上见。”
相对于杨弋的遮遮掩掩,叶春深的反应就直白多了:“吵架?没有,我亲了他一下,他就开始到处躲我,我追了他几天看他躲躲藏藏不肯见人,就索性上这边来待着了。”
“……什么时候的事?”叶有期震惊不已,“我真没想到……竟然……”
“没想到什么?”叶春深擦着重剑,斜睨了他一眼,“我原本就是看杨弋伤了杨将军自己难受又不肯说,想安慰安慰他,谁知道一下没控制好分寸……哎不说了不说了,讲讲你进攻的计划吧?”
眼前这姑娘一副“有什么纠结都不如赶紧打一架来得痛快”的样子,实在让叶有期很是无言以对。
他几乎从没想过,喜欢这种事能这么明亮直白——叶春深就是那种对什么事都无畏无惧的性格,她不怕说,也不怕做,更不怕遇到失败,典型的天塌下来当被子盖,半分烦恼也不能留在她心里。
能得这样的姑娘喜欢,理应是旁人羡也羡不来的福分吧。
叶有期咳了一声,默默决定了回头有机会旁敲侧击地探一探师弟的想法,就把思路转到正事上来,顺着叶春深的话头道:“洛道守将李彦是出身苗疆五仙教的人,我派人仔细查了他的事,据说他极擅布置歹毒的大阵……这方面我一点都不懂,只能寄希望于裴轻了。”
“先去洛道探探情况如何。”叶春深提议道,“想那么多,不如亲自去看看。”
“有理。”叶有期点点头,“今晚就去。”
枯萎的老树和暗黄色天际掠过的黑鸦,渲染出一种不祥而腐朽的氛围。冷冷白月之下,这个地方毫无生气,恍若死城。
叶有期大感意外,他没想到,这世上除了恶人谷之外,竟然还有这等仿佛人间地狱一样的地方。
“都停下。”前方就是一片密林,昏沉的白雾缭绕着树木,细细的河水从中蜿蜒而出,透着浑浊的泥沙色,如同潜伏的毒蛇。裴轻皱着眉头四下巡视了一圈,捡起一块石头掂了掂,抬手狠狠丢进了林木间。
没有石块落地的声音,那一团白雾就像一团棉花一样包裹了进入的一切,然后将其无声无息地吞噬掉。
“……我的天。”叶春深后退了一步,“那是什么鬼东西?”
“苗疆禁术,养蛊大阵迷魂引。”裴轻厌恶地望了那林子一眼,冷道,“吃人的血池……倒没想到浩气中人也精通如此歹毒手段,可真是君子呐。”
“你有法子破吗?”杨弋仔细听了听,“那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飞的声音。”
“那是布阵用的幼蛊,有致幻的作用,没什么直接的攻击力。”裴轻看了叶有期一眼,“这东西说好过也好过,说难过也难过,权看少谷主怎么处理了。”
叶有期神色凝重:“你说。”
“养蛊的阵,其实只需要拿足够的人命去填,把蛊虫喂饱了,它们自会进入休眠。”裴轻神情淡漠得好像不是在说性命攸关的事,“少谷主一声令下,想必百千来条人命还是出得起的。”
叶春深倒吸了口凉气。
“这个不行。”叶有期毫不犹豫地回望过去,“难过的法子是什么?”
裴轻和他对视了一会儿,凉凉地笑了:“你亲自进去破阵。”
第六十一章
“不行!”裴轻话音未落,杨弋先怒道,“你什么意思?让我师兄去送死吗?”
“稍安勿躁。”叶有期开口拦住了杨弋,“告诉我,我能做什么?”
“世上所有的阵法都有破绽,这个也不例外。”裴轻没搭理杨弋,续道,“迷魂引的布阵需要阵眼,但不拘是什么东西,需要有人进去找到它,破坏掉就行了。”
“这个我就能做啊,为什么非得我师兄以身犯险?”杨弋插嘴道,“我去。”
“就你能耐,你能安静听完吗?”叶春深呵呵了声,“你脑袋里都是稻草吧,这事那么容易随便谁都能干了,我们还有什么必要在这里一脸凝重地商量对策?”
杨弋:“……”
和叶春深重新碰面之后,对方没提之前小树林的事,他也乐得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路上都默默跟在叶有期身边尽量减少存在感。结果没想到安静了一路,刚一张嘴就被叶春深给怼了。
一向不知道何为给人面子的裴轻唯恐天下不乱,很是火上浇油地点了点头:“若是天下人都如三小姐一样聪明,岂不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