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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鼠猫]漫话鼠猫 (荷潋)


白玉堂送走公孙先生后,端着药碗走到床前,惯无表情的脸忽然怔住了。他君子如玉的猫儿,他一笑春风的猫儿,此刻有泪水不停息地从紧闭的眼角流出,迅速氲湿了枕头。他不懂是什么让昏迷中的展昭那么伤心绝望。他眼睁睁地看着展昭清瘦的面容呈现出一种灰败,压抑许久的恐惧再也控制不住,连着指尖都在颤抖。
药碗落在地上,白玉堂扑到展昭床前,颤抖着手指轻触展昭的脸。那泪水却如断了线的珠子,却如海水倒将下来。
“猫儿,猫儿,你醒醒。”
“猫儿,猫儿,我是玉堂啊,猫儿,你醒醒……”
公孙策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正是那绝美俊逸的人失了以往的风采,靠在爱人枕畔哑着声音一遍遍说着恳求的话。他走到床前,一把扣住展昭的手腕,眉间的凝重由浓转淡,后又微微叹息一声。
白玉堂这才抬起头来,望着公孙策的目光仿佛看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公孙策微一怔然,才惊觉,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白玉堂哭。他已经不记得这是白展二人来到开封府的第几年,但如日月夺目的一双少年从桀骜到沉静仿佛只是一瞬间的事。岁月带给他们风霜雨雪,他们还岁月以温柔美好。
他知道,是那双握在一起的手共同抵御了流言、伤害、沉浮。白展二人都不是轻言放弃、不轻易流泪的人。第一次见展昭哭,是小展昭初来陷空岛,尚未弱冠,也是在江湖摸爬打滚过的,却是在见到灭门惨案后苦主留下的一双尚在襁褓的婴儿,眼中热泪浮现。
至于白玉堂那小子……玉面小阎罗不是吹出来的,一身亮闪闪的白衣如他人一样,所有美好的词汇放在他身上都不足以形容。少时够顽劣,后来够温柔,那温柔也是对着展昭,对旁人依旧是不放在心上的。
“白少侠莫慌,展护卫只是蛊毒发作了而已。”公孙策已经打开随身带的药箱,展开银针。
白玉堂闻言,迅速镇定下来,扶起展昭,握着他的手腕,缓缓地输入真气。在公孙策施针前,道,“公孙先生,猫儿为什么会这么绝望?”
公孙策手下一顿,叹道:“从这蛊毒的名字‘梦魇’就可窥一二,展护卫定是梦见了最担心也最害怕的事。”
“这毒还能拖得下去吗?”
公孙策迎上白玉堂的目光,“白少侠,你和展护卫都是玲珑剔透的人,怎不知这世间最难救助的是没有求生意志的人。”
白玉堂垂下目光,凝望着展昭满是泪痕的脸庞,回道,“先生,开始吧。”
夜色静悄悄的,白玉堂不知过了多久,在感觉到怀中的人呼吸重又平稳了后,才好似活了过来。公孙策松了口气,收起银针,忽而听到白玉堂毫无情绪的声音,“先生,我和猫儿是死都不会分开的。倘若真有那么一天,劳烦先生代为转告玉堂的兄嫂。”
生而同衾,死后同穴。猫儿,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白玉堂并不需要公孙策的回答。公孙策走到门前,终是不忍,“白少侠,不要对展护卫失了信心,卢大嫂不日将到开封府。”
公孙策看着床中的两人,白玉堂紧紧地拥住日渐消瘦的展昭,宽大的衣袖几乎将两人遮了个严实。
门轻轻地阖上,白玉堂侧头,轻吻展昭的面颊,柔声道,“猫儿,别怕,玉堂在这里。生死都有玉堂陪你。”
他和展昭都不是钻牛角尖的人,江山、江湖,为求双全,只要不触及底线和原则,他们可以迂回。
诚如他在怕着的,定是那猫儿也在害怕的。一个人生,一个人死。
但生死相随,那是两人从不开口的默契。
想到这里,白玉堂便也释然了。
白玉堂是被轻微的动作吵醒的,他下意识地看向怀中人,恰对上一双漾着悲伤与温柔的眼。
展昭盯着帐顶看了很久,等到终于回过神时,发现那场耗尽希望的陷空岛一战只是梦,可是梦中的一切真实似可触摸,仍令他心惊。他动了动身体,才察觉到正被人抱在怀里,头靠着头,胸贴着胸,腿缠着腿,过于亲密的动作令展昭红了脸。他侧头,看到悠悠醒来的白玉堂,那耗子也一定受了折磨吧,眼圈透着乌青。
他有些费力地抬头,指腹贴上白玉堂的眼睑,笑容轻浅:“玉堂,好难看。”
白玉堂就只是那样望着他,也不说话,等到展昭重又睁开眼,眼里透着询问时,才展颜一笑,印上轻轻柔柔的吻,埋在展昭的颈间,声音里透着笑意,“臭猫,我就知道你喜欢我。”
展昭听着白耗子任性的话,唇边带着虚弱的笑意,抬起手想拍拍白玉堂的头,却感觉到一阵凉意。
湿湿的,凉凉的,落在颈间,滑过心口。
玉堂,哭了?
展昭怔了怔,白玉堂抱着他的力道紧了紧,咯得骨头疼,喘不过气,他却不想让玉堂放手。良久,展昭忽然笑了,笑得身体一颤。
白玉堂这才拉开了些距离,面上有些微红。
“玉堂,”展昭伸手,抹掉白玉堂的眼泪,笑道:“玉堂,我们还活着,真好。”
“傻猫。”
白玉堂寻到展昭的手腕,感觉到展昭脉息平稳,但有些微弱。公孙先生说过,猫儿不会一直昏迷,但醒了并不代表什么。
不代表可以生。
白玉堂的嗓音充满磁性,又透着些清冷。此刻小声的和展昭说着话,却像歌谣般令人昏昏欲睡。
展昭闭着眼睛,忽然听到那白耗子凑到他耳边,笑道:猫儿,我们生个孩子吧。
看他一眼,展昭重又闭上,答得干脆:“好。”梦里的一切虽是假的,但已令他心如刀割,他定不会让玉堂受那种苦。
闵秀秀在天将拂晓而来,来不及看一眼展昭和白玉堂,就和公孙策一头扎进了药草中。公孙策看见闵秀秀满身疲惫,道,“如何?”
“青珏谷主人的性子果不虚传,刁钻无常。亏着和展昭有过一面之缘,承展昭师父的面答应赠与解药。”
闵秀秀将随身带的包袱展开在桌案上,望向一言不发的公孙策,向来有女中豪杰之称的妇人忽尔湿了眼眶,“配置解药的药材俱在。”
公孙策负手而立,盯着桌上四十九味药材,他和闵秀秀一样,心下生了怯,“展护卫怕是等不了多久。”
“啪”,闵秀秀一掌打在桌案上,恼那青珏谷主人故意刁难,也恼自家五弟少时手段,嫉恶如仇的性子搀不下半点污秽,路遇少年欺辱乡野小儿,竟是一挥刀削了人家一只手。偏那少年是青珏谷主人的小辈,给药材是情谊,不给配方也是情理。
闵秀秀当下就要拽了白玉堂去青珏谷求人,才刚走到门旁,就被身后一道轻柔浅淡的声音止了脚步,“卢夫人莫急,你说明缘由,白少侠自会去,但展护卫不允,更何况夫人本身也是不愿这么做的吧。”公孙策从书架前回转身,看着闭口不言的闵秀秀,道:“四钱四两,二钱二分,青珏谷主人是不是如此说?”
“先生知道药方?”
“不知,”公孙策摇头,只道说来话长,现下却不是重提往事的时候,闵秀秀了然,便不再问。
展昭慢慢地好了些,除了身子虚弱外,日常生活和从前无恙。反是白玉堂越来越憔悴,眼里的疲惫与担忧随着日升月落日渐加深。
展昭不知,午夜梦回,他总是深陷在梦魇里。任凭白玉堂使尽方法,也无法从梦境中将他夺回来。
闵秀秀带来的药材并不多,经不起来回试炼。但不试炼,又怎知哪个是毒哪个是解。在第三日,她终于见到了自小锦衣玉食、傲气纵横的五弟。
依是白衣胜雪、墨发如瀑,华美容颜俊逸出尘,只是越来越消瘦,同床上的那个人一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清瘦下去。
“五弟。”
“大嫂。”白玉堂坐在檐下,他不知未来如何,所以不敢离猫儿太远。看着大嫂担忧的神色,白玉堂收回目光,“大嫂,送我到梦里见一见展昭吧。”
泪水忽然就毫无预兆地奔涌而下,闵秀秀抬起头,用宽大的衣袖遮住了眼,良久才强撑笑颜,“傻五弟,说什么胡话?”
“大嫂,我是认真的。”白玉堂想了想,似是在自言自语,“你知道那猫儿坚强的很,如果不是真得心如死灰,他怎会找不到回来的路。大嫂,你知不知道,白玉堂才是那猫儿的梦魇。大嫂,让玉堂见他一面,只有玉堂活生生地完好地站在他面前,展昭才会清醒……”
白玉堂明明没有哭,但那一字一句都像是眼泪凝结出的。看着自家五弟笃定恳求的样子,闵秀秀也不确定了,是不是真如五弟所说,只有白玉堂好好地站在展昭面前,展昭才会所向披靡?
风吹来一束白梅,颤巍巍地落在地面上。闵秀秀轻叹一声,暗笑自己身为医者竟也如此天真了。她转身离去,未在看一眼自家五弟,已近崩溃的五弟何忍再见?她只知,倘若再配不出解药,不止展昭命在旦夕,自家的小弟、陷空岛的白五爷也将成为不可触摸的记忆。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闵秀秀到陷空岛后的第三个深夜,镇守边关的飞星将军单骑而来,又深夜返回。擅离职守本是大罪,更何况边关大将无召不能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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