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多大了?”余映寒等在帐外,也无事可做,便开了个话题。
徐诚侧眼看向余映寒,知道他是自家副将的朋友,老实回答道:“过了年就十八了。”
乱世里许多人家生了孩子却没有能力养育,通常过了能入伍的年龄就把他们扔到军营里,好歹会有口饭吃,饿不死还不用拖累家人。至于战场上的生死不由人,就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了。
余映寒:“你还小,会有好日子过的。”
徐诚蹲下给躺倒的小狗挠肚子上的毛,道:“我觉得偶尔能有这样的清闲日子就很好了。”他没等余映寒说话,望了望营帐里,有点奇怪,“副将和顾大侠在里面做什么啊,你怎么那么快就出来了?”
“……他们有要事在商量,别让人进去。”余映寒移了一步,挡着徐诚好奇投向里面的目光,虽然也不一定能看到什么。
“得了吧,什么天大的事都被你给扰了。”顾有川的声音冷不丁从背后冒出来,堵了余映寒一个大哑巴,“有事找我?”
“……”余映寒拉了顾有川一把,远离了秦岷休息的帐子,眼看徐诚抱着小狗想要跟上来,真的快成顾有川的跟屁虫了。
顾有川看了眼余映寒一眼,对着徐诚道:“我差不多好了,秦副将的伤比我严重,你继续去他帐子前守着吧。别人要进去就说他在休息。”
徐诚停下脚步,机灵地明白这两人也有“要事”要说,于是道:“嗯,好的。”
顾有川目送徐诚走远,道:“好了,没人了。”
余映寒叹了口气:“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事该不该和你说,”他们站在太阳下,旁边的来往的士兵都有自己的任务在身,都没人理会他们,“也是我碰巧听到的——两个站岗的士兵在说秦岷是内奸。”
“说谁?”顾有川声音突然拔高,把余映寒都吓了一跳。
余映寒赶紧拉着顾有川又往前走了好几步,边走边道:“这事不小,若仅仅几个不成器的小士兵说说倒也算了,可人言可畏,一定要让秦岷防着些。”
顾有川倒是被气笑了:“他们凭什么说阿岷是内奸?干脆每次打输了怪内奸算了。”
余映寒:“这次狼牙军的举动不太寻常,按道理说他们不该知道河岸有埋伏,也不会绕到营地北面。只能说士兵的怀疑有道理,可惜怀疑错了人。”
顾有川:“……”
这次的任务刘博阅将军为了保证效率,全权交给了秦岷负责,秦岷为了打垮狼牙军这些日子吃睡都不安稳,结果到了最后沦了一个“内奸”的污蔑?
这岂不是太搞笑了吗?
顾有川脸色变得很难看,余映寒继续补充:“我不知道这谣言传了多少人,也不清楚是从谁开始传的,总之越早澄清对秦岷越好。”
顾有川突然想起秦岷刚刚在营帐里的反应,愣了一下,会不会秦岷已经听到风言风语了?
顾有川心里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那真的就是不成器的士兵私底下的猜测吗?怎么就恰好传到了余映寒的耳朵里,若是这种“恰好”再多上几个,那岂不是整个军营都知道了。可顾有川也想不出为什么会有人针对秦岷,就算真的有内奸,让秦岷吃这一次亏,刘博阅下一次任务也绝不会再让秦岷全权负责,真的要让这个新上任的副将身败名裂,能对谁有好处?
“总之现在别让秦岷听到风声,我们尽量帮着去查一查这事。”余映寒看了眼秦岷休息的营帐,他刚刚觉得徐诚年纪还小,可想来秦岷也才刚过十八,背负的东西已经比同龄多了许多,他不该再惹上这一身无须有的骂名。
顾有川回到营帐的时候秦岷已经脱了外袍睡下了,日子一天冷过一天,被子却没有与时俱进地加厚,秦岷整个人蜷着睡在床里。顾有川见状,把身上那件外衣脱下来,轻轻盖在了秦岷身上,又往火盆里加了些炭,让火燃得更旺些。
顾有川私心里多希望秦岷不是这什劳子副将,就仅仅是一个像徐诚这样的小士兵就足够,没有战火的时候能逗逗小狗,不可说不是一种别样的生活趣味。
长歌弟子仅仅身着里衣,坐在了秦岷平常坐的位置上,面前摆着沙盘地图,那张地图已经被墨划过一遍又一遍,破烂不堪。他拿过一张空白的宣纸,又借用了秦岷拿来做标记的笔墨,笔尖沾饱了墨,一下子却不知道在纸上写些什么。
顾有川想了许久,终于落了笔,他一旦落笔,便如同他的人一样,行云流水不带停顿,不似端正的字体,欹正相生地带了些率性,纸上落得几个大字“河清海晏,时和岁丰”。
31.非梦
周围全是断壁残垣,寸草不生,山顶似由闪电劈开又经惊雷打造,锐利而雄浑。天边愁云密布,确实颇有“烨烨雷电,不宁不令”的气势。
秦岷身处这悬崖峭壁之下,似乎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这个拿剑直指他心口的人,嘴唇呐吶了半响,声音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嘶哑到难以听清:“有川……你为何?……”
面前的顾有川眉目间似结了一层霜,面无表情地直直看着秦岷,说出的话也是平淡至极,比之在一个陌生人身上倾注的感情都不如:“秦岷,你帮狼牙贼子设计苍云军,还不悔改吗?”
这话说完,天上一道闪电急速劈下,打中了一旁的高山,细碎的山石滚滚而下,几乎紧接着就是雷响炸在空气中,把秦岷解释的话语尽数吞没:“不是、我不是内奸……”
话未完,闪电的光把顾有川的脸照的黑白分明,轮廓清晰,秦岷连连后退了两步,震惊地心想:“这不是我的有川。”
突然秦岷的动作停下了,他借着闪电的光看清了顾有川身后,直直被吓出了一身的冷汗,寒气从里冒出来,好像瞬间置身于冰水中——顾有川的身后是一队苍云军,里面有好几个他眼熟的人,刘博阅将军、李二壮还有与他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可他们看向秦岷的眼神,无一例外全是空洞甚至是带着仇视的。
只听炸雷之后,顾有川轻轻地冷笑了一声:“你不是?秦岷——那你回头看看,你身后是什么?!”
秦岷呆怔在了顾有川的怒吼之中,他不敢回头,生怕一回头看到的东西让他百死莫辩,害怕的同时更是心痛万分,他相信就算全世界都认为他是个内奸,顾有川也一定会站在他这一边。可惜他想错了,第一个拿剑指着自己的,就是这个昔日的爱人。
秦岷的脖子似乎僵住了,转一个微小的角度都要花费极大的力气,他百般不愿回头看,可是顾有川的话像一句魔咒下在他心里,逼得他回头。
“不!——”秦岷的瞳孔也因为惊恐而放大,他未转身之时想到身后或有各种血盆大口的巨兽,可万万没想到是一个团的狼牙兵,且一个个对着他马首是瞻,好像认定秦岷就是他们的将领,把他是内奸这个污蔑罪给坐实了。
秦岷的情绪瞬间崩溃,他似乎处在一个混沌中,四面八方全是黑暗,脚下的土地暗藏陷阱,只要跨出一步就会把他吞噬殆尽。
“有川,你听我说——”秦岷的眼泪控制不住从眼角滚落,这次再也没有人替他擦拭,也没人好言安慰,他被认为是天底下最穷凶极恶的罪人,卖了苍云军而投靠贼子,无处安身。
顾有川的琴中剑不和任何人讲道理,手向前一送,剑锋便刺入了秦岷的胸口,又直直从后背冒出,秦岷听顾有川道:“我不和内奸说话。”
秦岷的眼前一片红,胸口插着顾有川的剑,耳边雷声不断似还夹杂着山石崩塌的声音,心里竟然有病态的愉悦感:“死在他手下也好——”
霎时间天昏地暗,好像河水倒流低谷成山,秦岷迷迷糊糊听到耳畔响起了熟悉而急切的声音:“阿岷,醒醒!”
……
秦岷睁开似有千斤重的眼皮,眼前还是黑暗一片,只有一小盏煤灯的光线柔柔弱弱地倔强着。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在一旁用双手揉着他的脸,大概意图是让他清醒些。
秦岷出了一身虚汗,前几天接连不睡,这次睡得浑浑噩噩,就算到了现在还有些半梦半醒之感,耳边似乎还有远处隐隐的雷声轰鸣,他有些下意识躲开顾有川的双手。
顾有川见秦岷这一幅精神不济的模样,自作主张地脱了鞋钻进被窝,不给秦岷躲避的机会,一把揽过在了肩窝里。
秦岷与顾有川紧紧贴着,急促的呼吸渐渐平静下来,双手犹犹豫豫地回抱,他闷闷道:“我梦到你们都说我是内奸。”
火盆里的炭噼啪地响,伴随着秦岷仍有些心悸的声音:“你带着苍云军来讨伐我——我真像一个犯了天大过错的人,顾有川你还拿着剑从我胸口刺进去……”
说着他退开一点,比着胸口的位置继续道:“就是这里,你……”
“别说了。”顾有川的眼神暗了下来,又把秦岷抱回怀里,“我一直都在你这边,可别在梦里无厘头地把我变成一个无情无义的人。”
顾有川的手像安慰小动物一样,轻轻一下下地抚摸着秦岷的后背,试图安定这个受了梦魇惊吓的苍云。
“且不论别人如何说,你都不必放在心上,这只是谣言而已并无实锤。阿岷,你只管着做分内的事情,天塌下来还有我。”这话顾有川说的狂妄,可在安慰情人这一块却是无比的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