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映寒见叶怜光终于进了军营,长吁了口气,目光又在明黄的背影上徘徊了半晌,继而俯下身子为顾有川擦额头上的冷汗,也不知道顾有川能不能听到,自顾自说道:“你这模样要是被秦岷看到,他八成得吓出个好歹来。”
这个会被“吓出好歹”的人,现在正坐在将军营里,同刘博阅一起看着沙盘。
“狼牙军补兵比我们快,不日定会反攻,”秦岷指着西边,“水上进攻耗力耗材大,恐怕会从这里进军。”
刘博阅闻言点头:“对于狼牙目前的兵力来说,这是最有可能的。”
他抬头看了眼沉住气看沙盘的秦岷:“我对不起你——军营里的谣言太严重了,我不得不撤去你的副将位……”
而这时秦岷并不知道除了余映日身为医者继续留下来照顾伤员之外,顾有川几人已经全都被赶出了军营,所以只是作揖道:“承蒙刘大哥信任,秦岷万分感激。明白您也是为了苍云军好。”
“待谣言平定,我会好好补偿你。”刘博阅见秦岷被撤了职位后仍不动声色同他分析敌军兵力分布,便发觉他已经不是在苍云堡那个白似纸的少年了,成长往往就是一两件事情决定的,而秦岷明显已经在正确的道路上摸打滚爬起来,甚至踉跄走了很有距离的一段路。
“一样是为大唐为苍云出力,我不拘泥于这个虚无缥缈的职位,”秦岷突然抬起眼,认真看着刘博阅,“唯希望还我清白。”
刘博阅竟被秦岷这一眼看出了如芒在背的感觉,像秦岷这种一向温和内敛的人在被触了逆鳞时也免不了动怒。刘博阅似乎有点不敢与这样的目光直接接触,起身走到一旁,那里搁置着一块崭新没有任何刀剑划痕的玄铁盾,他道:“秦岷,我让工匠连夜帮你赶制出一块新的。我们苍云少不了盾,你看看合不合手?”
秦岷左手持盾,掂了掂重量,同他之前那块稍微轻些,更加顺手是真的,其他的得到战场上才知道,他也正在愁没了盾可怎么办,现在刘博阅帮他解决了那么一个大烦恼,道谢:“多谢刘大哥了。”
那块沉到水中的盾是为了救心上人,可谓是“死得其所”,秦岷一点后悔的也没有,而现在他又不免担心顾有川听到他被撤去副将后的反应,他朝刘将军道:“我的朋友们还不知道我的情况,请允许我去报个平安。”
刘博阅为难道:“你知道普通士兵是没有带人进军营的权利,苍云军纪不允许有任何例外。”
秦岷心里咯噔一下,脑子里转了个急弯,不可置信地看向刘博阅:“他们被赶出去了?刘大哥——他们可都是为苍云军流过血的人,确实军纪如山,可就这样一棍子打死,为何就这样不近人情了?”
刘博阅就算与秦岷交好,可也是个将军的身份,面对这样以下犯上的质问,他也是一腔怒火,冷冷道:“秦岷,你没有资格这样问我。他们以‘内奸朋友’的身份继续呆在军营,合适吗?”
秦岷愣怔了一下,明显是没有反应过来自己是真的被烙上这一个“内奸”的印记,他张张嘴还想争辩些什么,却发现脑海里一句为自己为他们辩解的话都没有,似乎叛徒与内奸是真的板上钉钉一样的事实。
只听刘博阅继续道:“虽然我明白你是被冤枉的,可你也要知道现在的情况。秦岷,我话摆在这里,最近你可能是见不到你的朋友们了。”
……
叶怜光的动作稍慢,等到他带着顾有川的行李出来时,顾有川已经恢复了一些意识,他眯着眼对着叶怜光道:“怎么没把我的青玉流带出来?”
叶怜光把行李往他身上一扔,道:“你还挑?吃药。”
顾有川把身体撑起来一些,之前似乎要入骨钻心的疼痛已经过去,他翻着行李,心想:“既然不吃药也可以撑过去,以后要么就不吃了。药总不好,就怕秦岷看到了我毒发的模样担心。”
他找到那一小包药粉,是在昆仑那地方得到的配方,遵了医嘱把它倒在嘴里。
“这附近没有歇脚的地方,”余映寒扶着树枝站在树上,低下头朝下面两人道,“再往北是太原,我们到那里最快也要两天。”
顾有川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踉跄着站起来,道:“歇什么脚,我就不走。”
余映寒轻功平稳落地,望着顾有川皱眉道:“头不疼就开始耍脾气?晚上气温很低,我们三人都没有御寒的衣物,撑不过去。”
顾有川揉了揉还有些发胀的太阳穴,道:“谁跟你餐风露宿的,我睡军营。”
“……”余映寒摇摇头,转身就去牵马,将行李绑上马背,“那也先找个隐蔽的地方,可别当着这些站岗士兵的面商量怎么大晚上潜入军营。”
天黑的快,几人找到一处离军营不远又足以遮蔽他们的地方,太阳都快碰到树梢,面前一片空旷的草地都染成暖暖的橙黄。
“这种天就应该躺着晒太阳,”顾有川寻了个能晒到太阳的地方坐下,微微撇过头,目光斜着看身后,“也麻烦你一路跟着我们。”
本来犹豫不决不敢上前的徐诚,突然听到顾有川这句话,才走上前,脚边跟着那只活泼的奶狗。
“顾大侠,你的武器我偷偷带了出来,”徐诚将布条包着的青玉流交给顾有川,有些忿忿道,“我反正是不信副将是内奸。”
他们三个人其实早就发现这个小兵一直在身后跟着,余映寒几次想直接问都被顾有川拦了下来,这时候才正式说上了话。
“我也不信,”顾有川说得双关,“阿岷全身上下我都清楚,他哪能做出这种事。”
“……”余映寒觉得酸得牙疼。
“这谣言其实在副将刚到的时候就有。那时候便有几个嘴碎的在说,去昆仑的那一支远征军连带队的郑巍然将军都死了,副将却什么事都没有。”徐诚把小奶狗抱在怀里,一屁股坐在了顾有川面前说道。
顾有川闻言冷笑一声,道:“你继续。”
徐诚:“副将带着援兵来的时候,又正好赶上打退狼牙军的最佳时机,立下这么大的功劳,刘将军自然有理由给他升军衔,到了别人嘴里就成了故意为之。”
叶怜光听不下去了,忍不住插嘴道:“苍云军军纪严明,怎么容忍这种谣言纷飞的?”
徐诚也很是蒙圈,奇怪道:“这种事会发生在苍云军里是闻所未闻的。”
顾有川:“有人特意散布的,就也不奇怪了。一个人这么说别人都会当他放屁,可是当十个五十个都这么讲,就都会相信。狼牙军出乎意料的行动加上阿岷之前在远征军里得以幸存,让这个谣言渐渐坐了实。”
徐诚听了心惊:“哪里会有那么多人故意散布谣言?军营里都是朝夕相处的兄弟啊。”
顾有川把包裹着青玉流的布条一层层拆下来,认真把琴身擦拭一遍:“所以,这就更简单了。若是由一个军营里很有威望之人散布,那效果可就不一样了。”
34.战前
顾有川有点郁闷,往面前烧得噼啪响的火堆里扔小石头,似乎只在专心听着石头碰擦的声音。
“顾有川,你有没有在听?”余映寒走近一步,凑到顾有川跟前,不怎么客气道,“没有把握,贸然闯军营就是在为秦岷添麻烦。他正处在风口浪尖,你还给暗地陷害他的人推波助澜吗?”
这时候徐诚已经带着那只小奶狗回了军营,他不能出来的时间太长,剩下的事情还是得浩气盟几个人自己解决。
眼见夕阳一点一点被黑暗吞没,温度也在下降,全凭这一堆火取暖的三个人,都有些热量供应不上的窘迫。
面对顾有川的沉默,叶怜光破天荒地理解他的感受。顾有川与心上人只隔了军营大门这一道屏障,却厚重得如同高山。
“我不放心他,能找到最好,找不到——”顾有川停下了手上幼稚的动作,背上青玉流,这次他并没有用布条包裹,即使在晚上也能隐约看到琴身上流转的光辉,“那不可能。”
余映寒知道拦不住这个固执的人,还好顾有川也算有分寸,至少存点理性不会拆了军营。
顾有川走时带起一阵风,随后便是影子也不见,余映寒叹口气坐在火堆旁,往里面又加了几根枯树枝,将火点得更旺些。
“好了,我们中出了一个情痴,又只剩我们两人。”余映寒无奈,想来自从带着秦岷一路,顾有川的思绪就一直被牵着走,恐怕这时候谢渊一纸命令下来,他都有当场撕毁的勇气。
叶怜光给余映寒披上他明黄的外袍,望着余映寒生火的样子,道:“如果你喜欢情痴,我能做第二个。”
这场景不适合这么肉麻的话吧,先不冻死再说,余映寒腹诽道,他把措辞在心里转了几下,正想转过身正对着叶怜光说话,藏剑弟子已经先一步坐在了余映寒身旁,抓着那只正拿着枯枝的手,可能怕余映寒挣脱,叶怜光握得紧。
“……”
得了,刚刚想说什么来着?
“或者你喜欢别样的,我都可以改变。”叶怜光发觉余映寒的手根本没有躲避的意思,一时间心跳得飞快,力道也小了下来。
余映寒清了下嗓子,声音有些不自然:“……你这样挺好的,变什么?”
叶怜光仿佛被天上掉的馅饼砸了头,脑袋晕乎着把另一只手也搭了上去:“你这是在回应我吗?”
“难道不算吗?我是也该说‘喜欢’这一类的词?”余映寒被他自己酸了个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