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枫拿来新的绷带,从顾有川胸前绕过去,挡住了那些夜里缠绵的痕迹,又包裹住了那个可怕的箭伤:“看一个心爱的人生命慢慢流失,是世上最煎熬的酷刑——希望你能明白。”
顾有川神色一凛,他起身,衣服就半敞着甚至看起来有些滑稽,朝上了年纪的老大夫深深作了一揖:“我除了入骨之毒,更有积微成损,积疾成衰的毛病不断。前几年心中无牵无挂,全靠药物压制,深知伤身,近年发作更甚。”
顾有川确实不怕死,有时还觉得在这战火纷飞中,他根本活不到毒发身亡的那一天。可是现在他这不怕死的勇气在秦岷身上翻了车,甚至想着长命百岁。
陆枫道:“你有在喝抑止毒发作的药,目前看来是有成效的,”他说起有关救治病人之时,就收敛起了那身狂暴的脾气,“只是心里想的太多太乱,对你不好。止疼药是不用再吃了,如果你还想活命的话。”
这话在昆仑顾有川听过一遍,这次陆枫又给他讲了一遍,他心想回去就把那些止疼药放火里烧了。
“成了!衣冠不整的影响我心情了,走吧走吧走吧,我还要去看别的伤员。”陆枫的态度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转变,不耐烦地挥挥手,像随手打发一只流浪犬一样。
“……”顾有川是摸不准陆枫的性子,只得再次作揖拜别,他穿好上衣,藏起内里被包成粽子一样的上身。
陆枫一番话彻底激发了顾有川求生的本能,秦岷就像一根尖锐的刺,深深扎在顾有川心脏里,拔掉就是不归路,扎在那里虽然时时要忍受疼痛,可顾有川甘之如始。
“闲杂人员不得进入军营,请立马离开。”
顾有川本想去秦岷营帐里等他,可突然被一个士兵拦住,冰冷的陌刀横在顾有川胸前,不给他再往前走一步。
“我是秦岷的朋友,浩气盟弟子。”顾有川解释道,有些不太明白为何还会有士兵不认识他,明明前几天还一起上过战场,心里隐隐有点不好的预感。
那士兵并没有听顾有川的解释,陌刀又逼近了一点:“普通士兵没有权利擅自带人入军营,请你立马离开!”
顾有川愣住了:“秦岷不是副将吗,怎么是普通士兵了?”
那小兵似乎缺少点耐心,懒得再与他解释,简略道:“秦岷吃里扒外,还想当副将么!”
顾有川脸色一变,出手速度之快让苍云兵无暇反应,本来处于劣势的立马变成了有优势的那一方,他单手禁锢住士兵的手,陌刀应声而落,沉声问道:“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士兵感受到了顾有川身上那股压迫人的气势,可大概因为每个苍云兵都受过严格的训练加上愤怒,他强忍着害怕又继续说道:“我们为他卖命——秦岷他竟然是个内奸!害得那么多兄弟白白牺牲!你呢?你和他走得那么近,是不是也是同伙?”
“……”苍云兵的声音一声大过一声,问得顾有川目瞪口呆。
事情怎么过了一晚上就发酵成了这样?
“秦岷在哪?”顾有川突然想起了最重要的一点,手上加了点力度,带了点逼问的味道。
“我不知道,刘将军没军法处置他便是好的了。”士兵吃痛地弯下身子,嘴上还是不依不饶,骨子里很是硬气。
顾有川眉头皱得快成了“川”字,意外地心神不宁了会,那么大的军营一下子竟然不知道在哪里找秦岷。就他那么一个愣怔间,已有二十多个苍云兵对着他刀剑相向,作出一副对待敌人的进攻姿态。
“放开他!”
顾有川一声冷笑,手上力度大得似乎要把那士兵的手腕捏断:“你们能拦住我?”作势就要强行突围。
“顾大哥!”李二壮急忙跑来,“秦岷没事的,别给他添乱了。”
顾有川本想一个手刀劈倒苍云兵的动作半空中停了下来,目光停在李二壮同样焦急的脸上,双方僵持了一会,以顾有川让步作为收场,他放开了被制住的苍云兵,拍拍手举了起来,表示不会再动武。
李二壮刚刚还有些紧张,他是知道顾有川实力的,就怕这人动了真格把苍云营地翻个底朝天也要把秦岷找出来。所幸是顾有川听了劝及时收了手,李二壮是第一次看到这个一向冷静的长歌弟子露出一丝不知所措出来,平白无故地让他有些不忍心,他听见顾有川走过他身边的时候,极小声地说了句:“秦岷拜托你。”
军营外,余映寒与叶怜光已经背着包裹等着了,旁边四匹马不知忧虑地低头吃着草,他们几个仿佛是被逐出家门无家可归的人,带着什么东西过来又原封不动地打包一起被扔了出来。
与秦岷亲近的人都不会相信他是内奸这件事,于是这谣言的起因怪异,流传得怪异,更怪异地是竟然还有那么多人相信。
顾有川看了余映寒一眼,两人都一言不发,这件事发生得太快,就算有心理准备也没想到零星的火苗一夜之间就被风吹着烧光了大片原野。
“我一定把那个散布谣言的人揪出来。”顾有川被人赶出来的时候,身上什么东西都没带,所有行李,连同青玉流都还在秦岷的营帐中。
余映寒安慰道:“秦岷不会有事,只是怀疑罢了,刘博阅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
叶怜光却在一旁煽风点火:“连副将职位都撤了,还是小事吗?”
余映寒恨不得把他的嘴封起来,骂道:“你不能少说两句么?”
叶怜光听话地闭上嘴,只是话已经说出口,顾有川也不是聋子,一个字不落地听了进去,越想越慌,要不是余映寒对他太过了解一把拉住,顾有川真是下一秒就冲进了军营。
“关心则乱,”余映寒把行李甩给叶怜光,手上拉着顾有川根本不敢松,“你连武器都没有,还是退一步好好想想对策。苍云军又不是吃人的地方,秦岷至少是安全的。”
顾有川不冷静归不冷静,明辨事理的能力还在,正想缩回跨出的那一个步子,可是熟悉的头疼已经先一步而至。
余映寒本松了口气,想顾有川终于听了次劝,而没想到眼前的人竟然晃了晃直接用双手抱住了头,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33.谣言
苍云军以忠诚为首,忍不得一点背叛,这在他们眼里是最不可原谅的事情,白白消耗着信任与感情,却回报以重击。
因此有关秦岷是内奸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在苍云军里算得上一件能与狼牙军来犯相同等级的大事,惊动了将军不说,全军营瞬间进入警戒状态,平时与秦岷亲密来往的浩气盟几个人也被划入了“可疑人”之列,被士兵拿着陌刀赶出来。
顾有川想不通这谣言的缘由,站在军营之前,第一次觉得非常无力,加上似乎是如约而至的头疼,把他压得几乎要倒在地上。
“……你这毒发的真是时候。”余映寒吃力地扶起顾有川,七秀弟子在这一刻才突然发觉这人平时似乎无坚不摧的皮囊之下,已经藏着一副千疮百孔的骨架,只要再继续腐烂下去,就撑不起整个人了。
“现在没有药,有川——你再撑一会。”余映寒把顾有川扶到树下靠坐着,甚至不忍心看好友忍痛的表情,这附近放眼望去能求助的也只有那些站岗的苍云士兵,于是起身招呼叶怜光,“怜光,你照顾一下。我去和他们说说。”
叶怜光拦下余映寒:“我去吧,你留在这,我可不会照顾人。”
“……”叶怜光也没给余映寒一点商量的余地,拍了拍明黄的衣衫,大步流星地往那些站岗士兵处走。
那些苍云兵不是木头人,刚刚的一幕全都看在眼里,见叶怜光朝着他们走来,一个个却微微撇开眼假装没看见这一个大活人,直到藏剑弟子快要走到跟前了,他们才照行公事般道:“闲杂人员不可入内。”
“我朋友犯了头疾,他平日里吃的药落在你们营地里。”叶怜光微微侧了下身子,让那几个站岗的士兵更加清楚地看到顾有川头疼欲裂的模样。
这种卖惨的行为,但凡顾有川有一丝清醒的念头都不会让叶怜光得逞,但是疼痛侵入四肢百骸,连余映寒的呼喊声都恍惚在千里之外,他似乎坠入一个深渊,连抬头可见的一线光都遥不可及,哪里还管的上卖不卖惨,到底也只是一种活下去的手段。
苍云兵开始动摇起来,却面露难色,军纪如山他们于理不应该放这个人入内,而于情又很担心不远处半昏迷在树下的顾有川。
于是叶怜光干脆把腰间两把剑解了,一把一把扔在地上,两把武器碰擦发出不小的声响,连余映寒都听见了。身为武人,当为武器不离身,他还把身上能藏东西的地方都翻给站岗士兵看:“现在我全身上下都没有利器,你们再安排两个人看着我,进去拿个药就出来,绝对不给你们添麻烦——我朋友也是真的快挺不住了。”
说罢叶怜光把视线投向顾有川那边,示意苍云兵们看顾有川疼得惨兮兮将死的样子,意外地与余映寒的目光在半路对上了,七秀弟子没想到他突然转身,尴尬地移开目光,仿佛刚刚并没有盯着叶怜光的背影发呆。
苍云兵见顾有川确实是脸色惨白,神识也不知道在哪个旮沓遛弯,便也允了叶怜光重返军营,配了一个士兵全程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