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在他们险些——甚至或许已经——有了一个等待诞生的新生命。
黄少天有些暴躁地脱掉了外套,在倒春寒的客厅里单穿着一件印着大写的“刁民”的T恤,头痛地想他大概永远也说服不了周泽楷——他甚至连副作用无从谈起的检测试纸也不肯用。
懵逼的Alpha莫名觉得自己也许真的在深山老林里盘踞了太久,以至于全然无法理解日新月异的Omega群体了。
而这一切甚至更像是电影里经常出现的Flag,让他有种要长长久久被钉在耻辱柱上的错觉。
悠扬的青蛙叫声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径自响了起来。
黄少天回过神来,又从委顿在沙发上的外套里摸出来自己铃声清奇、震动不已的手机——出乎他意料,竟然是个外卖电话。
周泽楷事不关己似的又坐回了他先前躺着的沙发上,懒洋洋地开电视,“下楼去拿。”
他独居的时候根本没有叫外卖的机会,一是饮食要求严苛,不好放纵,再者他这张脸辨识度实在太高,因为叫外卖折腾出一些节外生枝的蠢事,不用江波涛收拾他,他大概也无地自容了。
然而发情期是不一样的。
Omega的生理结构与性别本能共同催促着发情期前后的营养摄入,而周期里敏感的身体又自觉拒绝着一切不那么健康的食物——简言之,就是平日里在吃食上从来没什么自由的周泽楷总算还有这么个能让他兴冲冲可劲儿吃个爽的机会。
他这一折腾,黄少天首当其中成为了唯一的受害者,毕竟穿着个楷皇迷弟似的短袖,上下奔波了四五趟,总算是把周泽楷不知道什么时候爆手速点的外卖陆续提了上来。
周泽楷看着堆了一茶几的吃食,觉得十分舒坦,尽管里头起码有一半还是被周期里苛刻的身体机制剥夺了食欲,也仍然没打击到他。
多数人认知里的Omega总是任性的,尤其在面对自己的Alpha的时候,往往不讲道理才是符合逻辑的状态。
周泽楷从来没有这样的愿望,或者说他认识的Omega里也并没有诸如此类符合大众认知的人物,由此而知,恐怕有偏差和认知障碍的是固化了的舆论声音。
长久以来唯一令他感到恐慌的,只有发情期里无法自控的那些瞬间而已。
而他又自认是幸运的。毕竟从他有周期这个累赘开始,似乎就没有因此操过心。人们对Omega的软弱印象与不靠谱的评价,未尝没有群体中的一部分过分依赖抑制剂引起的小范围恐慌,以及寻求纾解的对方并没有自己所认为的那么靠谱的闲谈的功劳。
长久陪伴着他的人再靠谱不过,甚至在激烈的性事中也仍然克制且绅士。
像是他尽力演绎过,也为他带来无数褒奖与光环的荧屏角色,只有被放大的闪光点,并不包含其余的、缺失的真实。
他想起来自己性别分化的最初,在单方面把跟黄少天的长途旅行变成了机场边上的酒店里不顾一切交欢之后,手足无措地要往外跑。偶尔气氛正好,他没有急迫的工作,黄少天也没有说走就走的出差,在他面前安定得不像话的Alpha仍然会提起这一段,在难得彼此一道松懈宛如就此要混吃等死的氛围里匆匆打趣他,然而雷打不动地收拾起行囊,再次娴熟地踏上独自一人的路途——如同他生命里第一次发情期结束时,疲倦的视线所目睹的、无法挽留的背影一样。
他用接踵而至的外卖遛狗似的把黄少天支开,像是要打断他不知道脑洞开去哪个星系的胡思乱想,却也同样给自己留了些许缓冲与冷静的余地。
这不像他。他工作上接触过的所有人对他的评价不外乎认真敬业坚韧专注,姑且还没有人想过相处起来十分省心省力的难能可贵的Omega偶尔也需要喘口气。
却也不奇怪。至少他自己没什么想法,毕竟他们在彼此面前总是不一样的。
这是事关发情热暂时结束——又或许是因为生殖腔的生育闭合而提前结束的是非题,一粒药或者一份试纸就可以将他从保留未知的状态里解救出来。他却一边强硬地认为自己不需要紧急避孕药,一边更加固执地拒绝了一切足以让他们立刻知晓真相的工具与技术。
他放任了这段空白与猜测,放任暧昧的慌张如何反复纠缠的信息素一样氤氲在彼此之间。如同他给黄少天看了他在发售前就弄到手的酷似对方信息素的香水,他在强迫Alpha跟他一起等待下一波发情热,等待未知的一切。
他让这一切变得有点像薛定谔那只倒霉的猫。
转念又想到剧本堆里的一部末日电影,他现在很适合去本色出演无能为力被迫目睹末日降临的角色。
而通常这种角色任重道远,不仅要等待末日,更要谈论爱情。
他感到自己身上刺猬似的插满了Flag。
电视里回放的综艺节目里欢声笑语,难得回归文明社会的黄少天看得津津有味。
周泽楷从一地Flag中回过神来,抱着怀里的毛毯,慢吞吞侧躺下,毫不客气地靠在黄少天大腿上蹭了蹭,寻了个最舒坦的角度枕下去。
如同从前的假期作业一般被打包好塞回来的剧本在一众吃食面前甚至连上茶几的资格也没有,被毫不心疼地随手丢在了地板上。
周泽楷伸长了手臂拎起最上边的一本,对江波涛强行插播的“选妃”环节十分怠慢。
经纪人耳提面命的“贵妃”预定是一本只差没在影片名字上赤裸裸写上“冲奖”俩字的文艺片,周泽楷随手翻了翻,就能感到扑面而来的难度直追某位豁出命去的影帝的凛然杀意。
他想了想诸如冰水里游泳,悬崖上打滚的情形,一瞬间有点怀疑江波涛是不是忘记了他姑且是个需要稳妥对待的Omega,这种怎么看怎么有永久性损伤风险的电影能不能二十年后再见?
黄少天也凑着看了两眼,比周泽楷还沉不住气,先急了,“……你哪里得罪江波涛了?冲奖也不至于这么玩命啊,诶不是我说,这剧本也太不真实了,得多倒霉才能出个门把这些个命悬一线生死时速统统轮一遍?”
黄少天随口吐槽着,又从散了一地的文件堆里拎出来一份十分显眼的企划案,仔细一看乐了,“现在的真人秀越来越有创意了,改叫上天入地得了,还要吃烤狼蛛,哪儿来那么多个头够烤的狼蛛啊,小得都塞不了牙缝稍微一烤就成焦炭了,这项目够去南美洲的预算吗我瞧瞧……不过大狼蛛烤了是挺好吃的,吃口有点像烤龙虾,那牙还能当牙签用,进化得非常体贴……你别问我怎么知道的,我怕我说了你就不给亲了。”
周泽楷接过真人秀的企划,一边敷衍着黄少天身体力行的亲吻,一边一目十行扫过去,认为确实有必要跟江波涛谈谈人生——从荒野猎人到荒野求生,周泽楷觉得他的经纪人可能需要被空投到原始森林里冷静冷静。
Alpha见缝插针讨了个蜻蜓点水的吻,在周泽楷后知后觉醒悟过来“你居然吃过这种东西”的质疑眼神里强行转开了话题,“哟这个项目还挺有钱的,怎么还有我们电视台啊,看起来挺靠谱的,就是内容有点凶残——入门级的徒步线你都没走过,我觉得……”
然而这个话题显然不怎么样,周泽楷没等他说完,难得出言打断了他,“走过。”
黄少天竟然没有意识到对方话语里微末的冷意,继续作死,“你后来去了?拍戏?我们讲好去的那次不是碰上你头一回……”
他讲着讲着,终于在周泽楷漠然的眼神里感到哪里不对。那是他们一如往常在筹谋着到处玩的假期,却在刚刚抵达陌生的目的地时赶上了周泽楷突如其来的性别分化。
年少无知几乎充斥着注孤生气息的Alpha匆匆忙忙脱裤料理了自家好友的尴尬境遇,却仍旧坦坦荡荡惦记着拥抱自然的徒步计划,胆大包天把发情期后无能为力的Omega安顿在酒店里,自个儿收拾收拾就进山了。
现如今这似乎是彼此都不便于再提及的往事,而显然在紊乱了的易感期的冲击下实在有点智商掉线的Alpha竟然哪壶不开提哪壶,生生从眼前的尴尬重返了数年前的尴尬。
蛋疼的Alpha感到了一阵世界末日般的寂静,毕竟他腿上安安稳稳躺着的家伙这些年来简直每一部作品每一个镜头都在证明Omega不容小觑的强大。
所幸Alpha天之骄子的人设从来不崩。
空气里若有似无的信息素气味不知何时填充了彼此僵持着的空间,清澈的薄荷味道与明朗的橘子汽水纠缠在一起,仿佛要提前迎接尚未见着端倪的盛夏。
黄少天被腿上不再安分的Omega勾着颈子,强迫着低下头,看进周泽楷重新弥漫上情欲,又隐约氤氲着一点遗憾的眼睛里。
他听见自己仿佛松了一口气,却竟然也有点失落的叹息。
☆、10
坦然如周泽楷,从来不吝于承认橘子汽水的味道带给他的安全感。
这并不算得上独一无二,毕竟这世界上绝大多数的AO是无法清晰地形容标记对象以外的人的气味的。或者说人类社会里仍然匮乏的、时刻都在推陈出新的言辞尚且不足以形容本能给予个体的独立意味。
在漫长的黄少天不在身边的日子里,周泽楷实际上并不在意忙碌的独处的事实,而对方情到深处爆发出来的信息素的味道仅仅在他的记忆里占据了极小的部分,甚至让他得以用新出的香水当作替代。
他以为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