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敌当前腾不出手平内乱,白玉堂数了数利滚利的新仇旧账,决定做一回睚眦必报的小人。
竺卿惨遭白面暗算在叶思源手里没走三招便败下阵来,一抹一手粉,眼前白花花一片。叶思源趁机救下叶长儒,不可置信地唤,“爹。”
叶长儒的手抚上叶思源头顶,少年柔软顺畅的发丝在叶长儒粗糙的指缝间划过,同一脉鲜血在老少两人体内汩汩奔流。叶思源微微低头,双目虽无神可眼角的笑意却要肆溢而出。“爹,孩儿终于找到你了。”
折了一手的白玉堂和陆成两人对上黑眉蛇还略处下风。白玉堂本就打得窝火,偏生陆成还不安分,愁眉苦脸道:“不大妙啊,本公子右眼皮跳了。”
“走哪条道能出去?”白玉堂怀揣着对陆成的最后一丝希望。陆成既能拐了叶思源毫发无伤跑到山牢一十八层,没准不是瞎猫碰到死耗子而是有条有理呢。
陆成龇牙咧嘴苦笑,“别问了。我要知道还在这里瞎转啊,早带思源去外头逍遥快活了。桐山五蛇就显形了两条,还有三条不知何时冒出来咬你一口。以本公子多年行走江湖的经验来看,这回要栽。”
黑眉蛇的八尺长锁链掷地有声,链头毒蛇嘶嘶吐信。竹叶青收拾完脸上面粉勉强露出双眼,也义不容辞回来混战。白玉堂没有武器,黑眉蛇和竹叶青又对他格外关照。锁链头上毒蛇的一对毒牙绿光莹莹,揪住时机对准白玉堂手臂就是一口。
嘎嘣一声,毒蛇被硬物咯得眼冒金星。
毒蛇运背,咬了叶思源递来的小铁棍。叶思源五指轻拢收回铁棍,手腕一绕又平平伸出。他目不能视却洞若观火,棍端如墨点轻洒戳竹叶青肩井穴。竹叶青不敢硬接,脚步疾点避开了。“爹命我前来换你,让你过去,”叶思源对白玉堂道。
黑眉蛇、竹叶青、叶思源、陆成四人扭作一团打得不亦乐乎。白玉堂抽身来到叶长儒面前,隐隐有所猜测,毕恭毕敬鞠了一礼:“阁主。”
“孩子,过来。”叶长儒淡淡望一眼叶思源,继而稍提右手虚空握笔左手抬右袖,呈作画之态。一笔,一纸,大千世界尽握在手。这笔这纸皆是镜花水月虚空幻影,可叶长儒身如青山绿水间庙宇长檐下鸣响千年的悠悠钟磬,只在那儿一坐便是无数日升月落沉淀的画卷。作画居左,卜算还要靠边站,叶大画家这一手姿态可不是盖的。
无须叶长儒吩咐,白玉堂就全神贯注记下虚空的笔锋勾勒。
这幅盲画几乎没有侧锋、重笔,多采用勾、描此等工笔画手法。白玉堂渐渐瞧出端倪,叶长儒画的是山牢的机关构造图。
叶长儒双目紧闭,每勾勒一笔那束仙气飘飘的胡子便黯淡几分。双颊凹陷,肩骨嶙峋。绘至后来,连执笔的手都抽搐。
“阁主!”白玉堂搀扶叶长儒摇摇欲坠的身体。
叶长儒摇头,枯瘦五指坚定地将白玉堂的手挪开。右手颤抖,可执笔五指的位置与姿态依然熨帖端正。一笔一划,一勾一提,他穷一生画技殚一世谋算,给最末一个看客作最后一幅心血之画。
神笔阁三年一开张开张吃三年不是自视清高,而是阁主每开一次天眼作一幅预言之画需漫长的三年调养修复。叶长儒已然为双锋之秘作画,此番再开天眼窥探山牢机关就是以命换命。此画完结之刻,便是叶长儒驾鹤西去之时。方才短短一盏茶的重逢别絮,是叶长儒和叶思源的生死之别。至此,黄泉两岸,再无渡桥。
扑通,叶长儒油尽灯枯,后仰躺地。
白玉堂眼疾手快,没让叶老阁主的后脑勺砸地。伸指一探,竟已是一摊枯骨,没了生气。
小铁棍咚的捶在分崩离析的石桌面上,回声震得耳膜生疼。叶思源只觉手腕酸麻无力,竟是被暗器点了神门穴。
“何人大驾光临?好歹露个脸,让我等一睹尊容吧,”陆成双剑齐出,护在两人身前。
风铃声声,无风荡漾。叮咚——叮咚——
黑眉蛇和竹叶青先后撤,诚惶诚恐向铃音之源俯首。
白玉堂丧心病狂地狠狠咬牙,血腥弥漫七窍混沌五感。他捡过干净的草席盖在叶长儒身上,顶着满嘴腥味走到陆成和叶思源身侧。“一个时辰,”白玉堂哑声,压抑的暴戾在唇齿间翻腾,“一个时辰后天芮星异位,九地太阴反转,生门开。”
叶思源笨拙地搜肠刮肚,“白玉堂,这是爹的选择,他的归宿。你,真不必自责的。”不知是安慰别人还是自我慰藉,讷讷重复:“真的。”
陆成听出不对味,“叶阁主怎么了?”
白玉堂一拳砸向伤筋动骨的右手,冰溅三尺的冷峻肃杀被强行拉扯出,欲盖弥彰地掩饰不容所措的悲恸。“死了,”一字一顿,辛辣无比的嘲讽,辣到殃及池鱼的一吸都涕泗横流,“为得机关山牢布局,为换我们一线生机。”
此时那铃音主人终于犹抱琵琶全遮面地出现在众人面前。少女一头墨色长发如云似雾,洁白襦裙及地看不见脚,以至于像是一路飘过来。发丝一荡,二八年华的脸苍白如纸。她手腕上系了两串青铜铃,随着抬手前行叩响,叮咚——叮咚——
“大姐,”黑眉蛇不敢抬头。
这看上去尚显稚气的少女正是桐山五蛇之首响尾蝰,以神出鬼没的鬼影暗器手独步天下。方才打中叶思源神门穴的,不过是响尾蝰随意弹出的一粒明珠。她轻飘飘扫视一眼伏地的黑眉蛇和竹叶青,仿佛看到什么好玩的东西,杏眼里闪出一丝光,小嘴微微张开。
黑眉蛇一阵哆嗦,认命地仰起玉颈。
响尾蝰的手又小又软,轻轻捧起黑眉蛇的脸。叮咚——铜铃清脆,在黑眉蛇耳畔来回跌宕。响尾蝰苍白的唇印在黑眉蛇颈侧,皓齿轻捻,随即一口咬下。鲜血顺着晶莹的脖子流淌,响尾蝰伸出柔软的舌头,惬意地舔食吮吸,还意犹未尽砸吧砸吧。
黑眉蛇疼得眼冒金星,却是大气也不敢出。
陆成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响尾蝰居然是这么个玩意儿,鬼都比她像人。不行了本公子的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装神弄鬼而已,”白玉堂冷冷道。
☆、第六章(4)
叮咚——响尾蝰闻声转头,双手放开不住颤抖的黑眉蛇。叮咚——她转了个正对白玉堂三人所在,歪着脑袋一脸天真好奇地打量。不见响尾蝰动唇舌,清脆的声音便流露出来,“就是你们三个与二妹和四弟纠缠了那么久?”
陆成压低声音问:“还要一个时辰啊?”
白玉堂一吊眼皮,不置可否。
“神仙妹妹,我三人来到此地本就是误打误撞。彼此也没什么不共戴天的仇和怨,就此别过,好不好?”陆成嘴皮子耍得颇为得心应手。
响尾蝰困扰地眨眨眼,嘴角一开冲陆成露出个半死不活的笑。“嗯。白家小少爷留下。你们两没什么用的,那就……”丁香小舌轻舔唇齿,开心地说,“杀了好了。”了字未尽,两枚细如牛毛的毒针疾驰而出,似毒蛇贱液梨花飞雨,分指陆成和叶思源眉间。
响尾蝰的鬼影暗器手胜在诡、毒、厉,几乎悄无声息,目不能视全仗闻声辨器的叶思源吃了大亏。
陆成一个前纵双剑分立,一剑使刀式悍然斩落,另一剑后来居上以剑尖与针尖锋芒相对。跐溜,针尖划过剑刃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毒针落地,而陆成手里的剑也双双脱手。虎口生疼,一看已裂了口。毒针一着地便呲的冒出白烟。
仅一招,高下立判。
“我说适才右眼皮怎么跳得打鼓似的,”陆成嬉皮笑脸去捡地上的剑,“桐山响尾蝰的暗器手果真名不虚传,陆某佩服,佩服。”
响尾蝰不听花言巧语,不见得手如何摆动,又是一枚飞针直冲陆成面门。
白玉堂气行手经弹出一石,撞得飞针颠来倒去。叶思源也不袖手旁观,据冲撞震颤之音辨明方位,手腕挥斥方遒,以水柔还施之道将飞针带着兜了一圈,重又打回响尾蝰所在之处。飞针残势犹存,加之叶思源丹青手附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打响尾蝰眉心。
响尾蝰身如白蝶轻飘飘飞起,袖口一翻将飞针收入囊中。大约是被这几个不识抬举的臭小子惹毛了,响尾蝰给竹叶青和黑眉蛇发号施令,“上。”
竹叶青与黑眉蛇一左一右分别捉拿叶思源和陆成,四人刹那间纠缠在了一起。利爪森寒索命,锁链如影随形,招招都是不遗余力的杀手。可叶思源和陆成也不是省油的灯,一个剑立长刀一个棍行墨笔,一时间与桐山两蛇斗得难分难解。
白玉堂发觉响尾蝰好奇求索的目光,冷笑道:“装模作样,桐山五蛇俱是一丘之貉。”
响尾蝰歪着头想了想,抬手。五指纤细玲珑,指缝间扣了三枚淬毒的银针。
白玉堂当机立断纵身而起,脚踏浮云三千纵横虚空千里。银针本直拍面门。白玉堂这一拔身形,三针便如饥似渴指了他上躯体。
响尾蝰一击而出并不松懈,又是指扣三针,一针接着一针轻描淡写打向白玉堂。
白玉堂凌虚踏云身形圈转,以圈转之力带疾风狂浪。疾风过处气劲凶悍,以吞天噬地之势袭卷。银针小巧故而出针迅捷,可成也萧何败萧何,针的纤巧使其在气劲面前干不了一个回合就败下阵来,纷纷调转针头四下乱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