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此言差矣,”展昭摆手,语气诚挚得无以复加。“玉堂做事向来神鬼莫测,我一介凡人怎猜得透。就像……”眼神一瞥,似笑非笑,“带个男夫人招摇拦路,此等空前绝后的行径,我是万万想不到的。”
被迫扮作白玉堂“贱内”的便是陆成无疑。
白玉堂嗤之以鼻。“还不是为了做戏做全套瞒过你那贼眼。你放心,我挑夫人的眼光不至于差到这等地步。起码,得温柔恬静,贤良淑德。”
温柔娴静,贤良淑德,展昭咀嚼白玉堂的八字择妻箴言不置可否。这小师弟,八字没一撇的事儿想得倒挺远。
陆成已散了发髻甩掉碍手碍脚的外裙,浓妆尚在却再无阴柔媚态。听闻此言不乐意,蹦踏着嚷嚷:“我说白玉堂,刚还双宿□□贱内长贱内短呢,这翻脸就不认人……”一察觉展昭莫名压抑的目光,生生折了话锋,“咳瞒不了展昭怨不得我啊,你们师兄弟情深义重化成灰都认得,怎般改头换面俱是白搭。”
白玉堂觉得在理,干脆利落摘了面上人皮甩老远。“也是,同榻三年,你这猫就算化成灰我也能给你揪出来。”
展昭深为其然,正儿八经颔首,“毕竟是同床共枕得来的情谊,怎可与一般交情相提并论。”
可怜陆成嗷一声提气疾追,“哎别扔本公子的血汗人皮——”。
白玉堂与展昭相距不过一丈,隔在当中的是萧瑟清冷的山风。剑未交手,剑气未聚,剑意已然从三宫深处滔滔不绝涌现。
“看招!”白玉堂起手便是虚实相接的朝云出岫,剑锋行刺声不绝于耳。
“小师弟,请,”展昭兵来将挡,以剑鞘之钝一一接下流云之险。
灰溜溜捡回人皮的陆成到叶思源耳畔指指点点:“你看看这两人,见面打架跟家常便饭似的。你说他俩都打了那么多年了,怎还不消停呢。”
叶思源一丝不苟道:“他们亲密无间,对彼此出招运气都很熟悉。正因熟悉,关键之处才须苦思冥想另辟蹊径,而因亲狎,方能无所保留无后顾之忧。展昭虽在功力上略胜一筹,但白玉堂招行险峻不容疏忽,可谓旗鼓相当。旗鼓相当又亲密无间,即使打架也是日进千里的修行,真真是珠联璧合。”
白玉堂剑锋斜挑破开一招“如琢如磨”,借这股劲后腾三尺。
密叶林中,嗖一声轻响,暗器伤人。
展昭上躯微蜷,左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扬。从袖中飞出一支短矢,箭镞一闪迎白玉堂去。白玉堂则长剑一挺行刺字诀,直面展昭而来。
从密林中飞出的是一把飞刀,镶倒钩利刺。前有袖箭,后有飞刀,身处无所落足的半空,白玉堂看似陷入进退维谷之境。
陆成攥紧袖中短匕,杨镖头聚气于掌,无奈心急如焚也插不上手。
太快,太险。袖箭挨近白玉堂之际,巨阙也离展昭眉心不愈一寸,千钧一发。
铮一声龙吟,却是白玉堂手腕轻旋挪开剑锋,与此同时右肩一低。袖箭擦过白玉堂横生的锁骨,巨阙剑锋从展昭鬓边划过。袖箭走势呈弧形,箭镞下垂恰到好处砸在那把飞刀刀背上,齐齐坠落。而巨阙剑锋逼仄,打落不知何时冲向展昭背后的□□,衔接天衣无缝。两人都掐准了对方的招数,看似窝里斗得难分难解,实则默契无比携手克敌。
有埋伏。
“并肩子念短吧!棵子里伏了点儿。”杨镖头低喝一声先礼后兵,提一口中气遥遥传声,“合吾的朋友,还请亮个万儿递个门坎儿,免得大水冲了龙王庙。”
杨镖头说的是行镖的春点,意为请拦路之人自报名号摸清来路。密林深处蓦地安静下来,肃杀蠢蠢欲动将至未至。白玉堂目不斜视将巨阙丢还给展昭,手指在袖中一抓扣下三枚浑圆的飞蝗石。
丛林中窸窸窣窣钻出一个人,精瘦如鼠,一顶大斗笠下压,遮了大半张脸。一张嘴,声音是尖亢的,“朋友踩的是我线上的路。都是吃搁念的,近日黑风寨弟兄念储,故而向几位借点枸迷杵。”
黑风寨便是盘踞于此地那一窝穷凶极恶的寇匪。
“在下金钟镖局,犀角灵万。”杨镖头沉住气,以礼相待。
那小贼把腰一挺,拿着总镖把子的的鸡毛当令箭,“管你哪儿来的托线孙。并肩子,亮海青子!”
陆成在骢驹屁股上狠狠一抽,驱之疾驰。再翻身坐上栗色滇马,从叶思源手中接过缰绳驾马飞奔。骢驹开道,滇马随后,一前一后风驰电掣冲出很远。箭矢铺天盖地穷追不舍,一连串扎进泥地。
杨镖头双掌一开起手鲲鹏,掌风雄浑二话不说朝那小贼招呼。可两侧丛林蓦然□□齐发,硬生生逼得杨镖头这副血肉之躯收手格挡。那小贼便趁此空隙一扯帽檐,脚步一返一绕滑不溜手窜出去。两名镖师训练有素,当机立断接过画影,凭两柄长刀死守。
乱局骤起,强龙遇上蛮不讲理的地头蛇。
展昭巨阙出鞘,剑脊横转扫落一片□□。白玉堂一脚凌空,右手五指一扣,三枚飞蝗石啪啪啪弹出去。只听三声惨叫,最近三名寇贼疼得瘫倒在地一把鼻涕一把泪。白玉堂身如流云,手一捞夺过一把剑,几下起落迅捷后退,与展昭脊背相依。
同是铮铮脊骨,熟稔契合,固若金汤。
“猫儿,有小贼来抢爷的生意,”白玉堂嗤笑,剑锋赛雪,映出骄傲硬挺的轮廓。
展昭似叹非叹,修长洁净的手在剑刃之上轻抚,“这可不好。玉堂的生意,也就我能抢得。”
白玉堂暗翻个白眼,所向披靡的锋芒刹那间毕露,“既有不开眼的在太岁头上动土,就休怪我无情。”情字方落,整个人已如流光飞掠,一剑刺出,剑锋所指正是那精瘦戴笠的小贼。
擒贼擒王。山老虎不在,这猴子便是大王。
展昭亦身法快捷,几下燕子三抄水炉火纯青,不但顺手打落漫天暗器,还与白玉堂遥成合围之势。
白玉堂这一剑自上斜刺而下,取小贼环跳穴。并非一击致命非伤即残的杀招,不过欲令小贼动弹不能。
“啊——杀人啦——”那小贼张皇失措拼命逃窜,一双细细的腿被逼出求生的潜力,仿佛鼓上跳蚤蹦来跳去。若是寻常剑术或许还有逃开的一线生机,可他遇上的恰恰是流云剑。流云剑出,三尺之间,何人能撄其镝锋。
剑尖飞至,破布帛,触环跳。
白玉堂的力道掌握得恰到好处,以剑代手施点穴手法,一触即收,不致伤残。
那小贼在剑尖触穴时缄口,斗笠下的脸一红,又即刻转为正常肤色。
剑客都有一双异常敏锐灵巧的手,恰似苍鹰之眼。以手仗剑,手便是荣誉所在,是性命所托。白玉堂在剑尖点上小贼环跳穴时,手的嗅觉便先一步觉察出异样。这一记点穴,虽中了常人环跳穴位置,却没点中这小贼的环跳穴。
御气移穴。这小贼在岌岌可危之时闭口御气,生生将环跳穴旁移一寸。想不到如此贼眉鼠眼之徒,竟是内家高手,修行上等术法。
白玉堂不是第一次在移穴之术上吃亏。天鸾门下便有此诀,其中修行得最为出类拔萃的,是连续几年屈居春夏之交比武赛第二的智化。
从侧方包抄的展昭手下一缓,若有所思。余光瞥见张华在剑矢冲击下一倒,长刀脱手,旋风飞向与小贼鏖战的白玉堂。雕虫伎俩,还敢在他跟前卖弄。展昭心下微微冷笑,面色如常,谦谦君子之剑剑气全开,卷起一阵剑风毫不客气打碎长刀。
刀片乱舞,寒光乱窜。张华躲闪不及,手臂中刃,画影被埋伏在旁的贼寇趁乱夺走。
巨阙轻轻一收,渊渟岳峙。四下皆埋伏,可展昭所在之地硬是撑起一方无扰无忧的净土,保白玉堂心无旁骛克敌制胜。
能将移穴之术运用于间不容发之际,又能将分寸恰好的人物屈指可数。白玉堂却不管对手师门名姓。亮晃晃的剑光接连迭起,激起千丈雪浪。他要以无处不在的剑光,封锁对手所有退路,将其困入瓮中使其寸步难移。
☆、第三章(3)
那小贼手脚并用闪避剑光,虽狼狈不堪但在流云剑下未伤分毫。
白玉堂全神贯注,一剑横起封喉,招式不老便蓦地刺出,直攻眉心。
小贼察觉到厉害,上驱似虾米弓起,身体柔韧,脑袋竟从自身□□而过以避此剑。如此一来,那斗笠便再戴不住,啪一声掉在地上。那小贼倒立的眉眼与展昭对个正着。他一抬眉,无声做个口型,师兄。
斗笠在地上的一摔是一声号令,漫天剑矢忽而静默。
不远处骏马长鸣,轰然坠地。陆家二少双剑出手,不遗余力。
密林,窄道,冷风。枝桠弯折,风声喧涛。
叮一声轻咛,细若蚊足。展昭兔起鹘落,横侧里冲向白玉堂往地上一扑,翻滚一周反身在下。白玉堂全无抵抗,朝夕相处滋生的信任使他在生死存亡之刻对展昭毫无保留,只那凉薄锐利的眼骇人地一瞥声源。
从一侧林中飞出一根细细的银线,快得不可思议,嗖一下挂上另一侧的枝干。银线贯穿时擦过一只低掠的飞鸟,顿时令这只误入歧途的鸟身首异处,连垂死的叫唤都来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