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怀墨连连摆手制止,无可奈何道:“映溪是冠了名的溪涧,尚有许多不得名的小支流。况且他们无须沿溪而行,只须能避开我们出水便可。狡兔无非三窟,这寒潭出口可是远远不及三处。看来眼下,唯有如此了……”
商杓没给他好脸色,唇角一勾半讥半讽,“陆堂主有何妙计?”
“陆某下水捉人,二位就在岸边等候接应。”陆怀墨悉心收起扇面解开胸前衣带。
孙魁低哼一声就欲反驳,却被商杓抢了白。女子堪堪把玩一双分水峨眉刺,语调颇冷:“事已至此自然是听陆堂主的。不过陆堂主可得掂量清楚了,若让教主知道要的人在我们手上逃脱,不管你是墨扇公子还是梼杌堂堂主,他都不会手下留情。”
阴山一教下设混沌、穷奇、梼杌、饕餮四堂,梼杌堂嗜凶杀主杀伐,而满身书卷气满口墨留香的陆怀墨正是梼杌堂堂主。商杓与孙魁则隶属穷奇堂,教中地位自不能与身为堂主的陆怀墨相提并论。
梼杌、穷奇二堂早有嫌隙,陆怀墨深谙其道。“放心。请转告你们堂主,陆某尚无将梼杌堂拱手让人的打算。”
“那就欲祝陆堂主,再建奇功。”
“借吉言,”陆怀墨不转身,仔细丈量展昭入水距离,轻松一跃窜入湖中。青影一闪,与笨手笨脚下水的展昭相较可谓天壤云泥。
☆、第十章(4)
展昭一入水便以龟息之法运转真气屏息,四肢却不滑动,只任由身躯下沉直至湖底。越往下沉四下越黑,举目四顾不过能勉强辨识一两尺。粼粼碧波在头顶荡漾,冰凉刺骨的湖水时不时激得人浑身一颤。
前一夜展昭和白玉堂同榻而卧,展昭环抱白玉堂细细解说屏息之术。练着练着,展昭便听见了白玉堂悠长平和的呼吸声,与龟息时的敛声凝息南辕北辙。再一看这小家伙果不其然睡得正酣,小脑袋有意无意往展昭怀里磨蹭几许。展昭又好气又好笑,继而双目一阖也乐颠颠跑去与周公相会。一夜好梦,神清气爽。
目光所及不过半尺,展昭眯眼搜寻,不费吹灰之力便找着了人。
白玉堂一脚踮于湖底一块石头上,飘飘然然上下浮游。腮帮子鼓鼓囊囊,见了展昭小嘴急不可耐一张,一连串细密堆叠的气泡便从口角冒出来。
展昭忙拽了他的手示意他继续运用屏息之术。白玉堂眉目斜剔倒也不再试图开口,打着手势询问展昭何去何从。
潭水虽凉得彻骨,不过有内力护体不至于难耐。寒潭不若寻常水池由浅入深有岸有滩,而是与井相似,四壁俱为石块所垒。两人入水时离边壁不远,虽手脚生疏胡乱踢蹬,进进退退一波三折,却也没花费多少工夫便摸到了寒潭边沿。
白玉堂本有些气馁,一抬头只见展昭壁虎般四肢大敞趴在石壁上,全靠脚踩手攀方能前行寸缕,忍不住一乐又冒了一串气泡。展昭转身虚空做恶狠狠个捏脸的姿势,你个小耗子省着点气息用啊败家子。
猫儿猫儿,没走错吧?白玉堂扯了扯展昭的脚踝。
展昭寻思片刻,乐呵呵转身扣紧了小家伙的手腕。走错又能如何,你已然上了贼船难还能跑得掉吗?
单人前行已难行动自如,这两人一道根本就是寸步难行。在水流的冲刷和浮力下,两人宛若飘摇小舟颠簸起伏。白玉堂又晃展昭手臂,笑吟吟的桃花眼在湖底依旧熠熠生辉。猫儿猫儿,原来你在水里这么笨呀。
展昭去点小家伙鼻子以示惩戒,水流一滞就慢上半拍,被白玉堂一侧脸躲开,占便宜未遂。白玉堂怎肯逆来顺受吃个哑巴亏,反手去够展昭的鼻子。
等等。展昭按住白玉堂的手,调动周身五感感知,玩味神情悉数收敛。有人追来了。
走!
展昭自知二人全靠屏息之术方能在湖底行进,要论泅水潜游却只能是纸上谈兵。也不奢望能如鱼得水来去如风,只求尽快从一个出口逃离。于是两人攀着石壁艰难前行,偶有石块的尖锐棱角划破衣物也全然不顾。
来人越来越近,连白玉堂也清晰听到了四肢划水的声响。一声声,一阵阵,浩荡之势恍若战马驱近。
打吧。白玉堂拉一拉展昭的衣袖。
展昭神色如常,唯一双眼黑得发亮。能不声不响全身而退自然是上乘之选,可若是绝无此种可能,他也不会束手就擒。无论是陆怀墨还是北斗双侣本身修为高出他们不少,尤其是可用来隐藏寻人的内劲气息更是因年岁差距不可避免。来人能找到他们是必然的,离寒潭首个出口尚有些距离,看来一战不可避免,就看——如何去战。
无须取胜,只求能先行临近出口甩掉来人。
展昭掀开外袍手脚如飞解下裤腰带,反手打个结系住,又匆匆从外裳边撕下几条碎布接上。白玉堂见状如法炮制,转眼间那布条就有了几丈长。
水波如刃水浪千重,陆怀墨所修内力以上善若水为髓,以绵绵无尽细水长流为诀。湖底视野着实昏暗难辨,陆怀墨唯有估摸了大致方位后使出连绵不绝横扫方圆的掌力,以求尽快逼认两人所在。
一波波掌力愈来愈近,再无动于衷强行承受便会伤及五脏六腑,形势刻不容缓。展昭拿了布条一头塞进石块间隙,又用小石子和潭底污泥嵌入堵上后拉了拉。布条纹丝不动,看来是稳固了。
水流跌宕,接二连三在石壁上砸出声响。展昭和白玉堂对视一眼,双足双手按于石壁上。三、二、一,起。四肢同时发力,两人如飞鱼般直跃而出往陆怀墨身上扑去。
展昭凝集真气灌注少阴少阳脉,又迂回内劲回旋太阴阳明脉,双掌分使当胸而出。猿臂轻舒手掌画弧,行拳挥掌沉稳而温雅。白玉堂的拳脚功夫尚不入流,却胜在有隐脉为助,真气运转又疾又险,旁人根本无能揣摩觉察。
陆怀墨立刻锁定二人所来位置,竖直身躯齐展双臂。一掌沉沉难行似冰水幽咽,另一掌曲折轻旋如瀑布飞湍。不堪其重的一掌以缠绵凝厚击敌,所对之处正是展昭来临方向。不胜其轻的一掌以迅疾灵敏抗敌,所迎之人正是白玉堂。
彼此相距不过几尺。
展昭蓦的卸去手脚划水之力,整个人嗖的一下往湖底沉,后劲掌力则依然由下而上拍向陆怀墨。白玉堂信添了隐脉如虎添翼,气息稍稍一动便牵动千经百脉如百川同流回环成巨大的漩涡,所附之力不可同日而语。隐脉虽成却与之前无异方式行游云真气,那三脚猫的一拳也着实不容小觑。
如此一来,若陆怀墨保持先前路数相迎必将落空。然而如此雕虫小技怎能令墨扇公子措手不及,陆怀墨双掌齐聚借水之力倏的上行,头朝下脚朝天当空挥掌而下打向展昭。陆怀墨的掌力先敲于一波水流上,再以此波水流撞击下一波水流,重重相叠卷起好几波浪潮。环环紧扣绵而不黏,实已拿出他内功修行的第八重天。掌力以水为辅,其势其劲在叠加之下似狂涛怒海一鸿千里。
陆怀墨是要凭一身近三十年的精纯内功修为,生生将两诡计多端的小娃压制。
展昭瞧出这一掌之厉劲,硬碰硬去接无疑是莽夫之举,然而身处水中又不若岸上能灵巧控制走位避让开去,一时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
“要论水下对敌,经纶可谓其中翘楚。他修行的功法源于《五千言》,将渊、流、柔之道解得透彻。入水而战,于他而言可谓是入源而战。”这是宴希来在传授功法时曾提到的话,经纶是陆怀墨的表字。当时展昭灵光一闪好奇追问:“那以我们的功法入水,可否也借这源来一用?”彼时宴希来心下甚慰,拍了拍展昭的后脑勺笑道:“孺子可教。昭儿如能领悟如何去借,自然也能相借。”
勤修武艺的展昭鲜少同天鸾弟子一道下水嬉戏,以至于到了今日也不能在水中随心所欲游刃自如,险些因此吃上大亏。不过眼前面对面承受陆怀墨的压力加上宴希来先前一番话,令展昭福至心灵蓦然开窍。
力不对人而对水,不指望一力克敌制胜,而是控制掌波凝集水力,再以此重叠之力御敌。空荡荡一掌因人而异有其极限,而潭水方圆几里深于几丈,哪怕再石壁上凿个口子那倾泻之力也是常人难及望其项背的。
聚气击水,接连不断以气推助。气非全力,亦是渠道,起传引之效。这便是借力借源。
电光石火之际,展昭已脱胎换骨。双脚轻踏维系平稳,百脉真气回环纳入三宫。收了一掌只剩一掌,这一掌也再不似先前倾力迎敌,而是在水浪里层层推进。一重,荡起波纹,二重,激起浪流,三重,卷起水涛。
陆怀墨的手掌已近至跟前,水波叠压之势当头倾覆。
展昭双足划动往边上躲闪,出掌抵御波及余势。
两股水波相撞相抗,闷响一声如雷贯耳惊天动地,震得湖底久积的松软淤泥跳脱翻腾。一大一小双掌并未直接触碰,掌力扬起的波涛却是重重搅和在了一起。若从岸上观望,寒潭水流已拔地而起蹿出湖面一丈之高。
展昭只觉余波阵阵迎面而来,前胸一痛真气散乱。缓缓跌入淤泥堆里,四肢筋骨疼痛无力无能再抗一掌。他是初次如此驭气,自不可与精通此道的陆怀墨为抗,终究为陆怀墨一掌伤了五脏六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