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空将纸包打开,里边是煮熟了的猪大肠,连切也不曾切过,就是长长的一条,更别提什么调味了,说不定还没洗干净。若旁人闻了,定觉得腥味扑鼻,但吴习文饿得很了,觉得是这世间最香的味道了。
“这是前几天剩下的,卖不出去,店主要扔了,我看着可惜,便要了来,胡乱煮了,还望兄弟不要嫌弃才好。”
吴习文饿得两眼发绿,就差去吃土充饥了,哪里还有嫌弃之理,一把抢过来,抓起就往嘴里塞。
猪大肠主的是排泄,若是洗得不干净,则腥臭难闻,难以下口,吴习文吃的是店主放了几天的,天气炎热,早就有些发酸,洗得也不甚干净。吴习文却丝毫不觉,嚼都没嚼几下,一根肠子吞下去,咕噜噜的肚子终于消停了点,只觉得比天池金鳞还要美味三分。
自此,每次圆空回来,都给他带些不要的猪下水之类充饥,但他心心念念的,还是那日猪大肠那般的味道,直至他老子病死,他方才回了老家,但却养成了个爱吃猪大肠的爱好。
他当知县后,下属为了讨好他,得知他爱吃猪大肠,便变着花样地给他做猪大肠,十八般做法用了一通,吴习文却不甚满意,他觉得如今吃的大肠总是少了点什么味道,没有当初吃的好吃。
这可愁怀了他府里的厨子,把生平会的猪大肠的做法都做了,可这个大老爷还是不满意,而且摔盘子砸碗,大发雷霆。
厨子只好央求,“小人技短,实在不知道大人说的味道,到底是哪一味啊?”
师爷便给出了个主意,“不如大人屈驾,亲自到伙房里看着,如果他们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大人当场纠正,洗煮上桌,皆在大人眼下,这样就不怕做不出大人想要的味道了。”
吴习文一听觉得有理,便搬了椅子,坐到伙房里,看厨子一一做来。那厨子先将大肠翻洗了好几遍,等没有异味了,才切段抄了,其间加了什么调料,也要一一问准了才干放下去,等出锅后吴习文一尝,立马掀翻在地。
他呸呸地吐出来,大骂道:“蠢材!这是什么味道!难吃之极!”
那厨子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用手捡了一块放进口里,发现不但不难吃,反而爽口留香,但老爷一味说难吃,厨子有苦难言。
吴习文愤然站起来一脚将厨子踹开,自己拿起灶上的大肠,呼哧呼哧的甩到水盆里,胡乱在水里搅了搅,然后扔进滚水里,也不放盐,煮了片刻,也不管熟不熟,捞起来放凉后,拿起尝了一口,大悦道:“就是这个味道!”
众人目瞪口呆,只见吴习文捞起半生不熟的大肠往嘴里送,大口大口地咀嚼,冒着热气的大肠还发出阵阵腥臭味,没洗净的地方,甚至还残留着猪的排泄物,实在是恶心之极,可吴习文仿佛察觉不到一般,呼啦啦将一截长长的肠子吃了下去,意犹未尽地扶着肚皮,哼道:“这才是美味的做法,没用的东西,你可学会了?”
那厨子哪敢有异议,忙磕头称是。
此后每天,都要有大肠佐饭,而且要是煮得太熟了或是洗得太干净了,吴习文一尝就能尝出来,到时候自是一番好打,厨子只好每日照原样地将大肠洗得不干不净,煮得不生不熟。如此半年,尽是日日如此。你想,要吃大肠,首先得有猪,这县自从他来后,逃的逃死的死,县里养猪的人家,都没逃过他的毒手,大猪吃完了,那些刚出生没多久的小猪也不放过,到后来,养猪的人家干脆没有了。
厨子眼看没处买了,这日桌上便没有了大肠,吴习文一看,将厨子叫来,以为是他偷吃了,那厨子将实情一说,他还不信,叫人来就打。
让人叫师爷来一问,还真是找不到猪可杀了,吴习文气不过,那厨子便成了出气筒,几十板子下去,那厨子奄奄一息,吴习文不让停,还是叫打,最后竟被活活打死了。
吴习文已经吃成了瘾,就如同人家抽鸦片烟的那些人一般,猪大肠没吃到,打死个人也不解气,看着横尸跟前的厨子,口腹之欲得不到满足,他居然生出了个丧心病狂的主意来。
他指着地上的尸首,眼放绿光,恶狠狠地问左右,“谁敢将他的肠子给本官剖出来,本官有重赏!”
左右皆是心惊胆战,无人敢上前去,那吴习文脸上一片凶残之象,阴鸷地扫了众人一圈,无不后退几步的。
“罢了,你们既然不敢,给本官拿刀来!”
还是无人动弹,吴习文大怒,指着尸首大叫,“怎么?尔等是想替他还是如何?”
师爷闻言,连滚带爬地冲到灶间拿了菜刀,哆哆嗦嗦地递到吴习文手上。
吴习文接了刀,桀桀地怪笑几声,霍霍地向尸体挥刀,此番定是惨不忍睹,众人闭着眼不敢看,耳边只听到筋骨撕裂的声音,闻到除了血腥味之外的,还有另一股难闻的骚臭味儿,原来师爷见此情景,竟吓得尿了裤子。
吴习文此时已疯魔,剖开肚皮,取了肠子,尚带着人体的热度,他竟用手抓着,往嘴里送去,众人见了,皆忍不住呕吐不止。
偏生吴习文不觉,大嚼大咽,那厨子死前未及排泄,肠肚里尚存秽物,但他仍同吃人间美味一般,端的是津津有味。
一时间,屋子里各种味道汇集,衙役们纷纷跑到门外,师爷也挣扎着爬了出去。
“等吴习文吃饱了,便让人进去收拾,众人屏住呼吸,将尸首抬出来,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埋了......”
我听得喉咙里直冒酸水,差点就要吐出来,压下这中难受的感觉,问道:“这姓吴的当真是丧心病狂,可小弟有一事不明白,他手上害了两条性命,为何此时还在此处逍遥自在?难道律法竟制他不住么?还有,那些受他暴压的衙役师爷们,都不想去告状吗?若是吃了一次,还想吃下次,他们不是要遭殃?”
继之道:“他这么做确实是太没人性了,也是他的好日子到头了,前便那个将他打死的人的尸首送回去的那个衙役,偷偷跑到制台官署门前跪了三天,终于是将他的恶习揭发了上去。”
我拍手叫好,“告得好!这姓吴的简直就不是个东西,可称禽兽不如!后来怎么?被重罚了吗?”
继之无奈地道:“若是重罚了,你还能在这船上遇到他吗?”
我问完才方觉这话问得傻,便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哎呀,大哥你瞧我这一时忘记了这个,那姓吴的是为什么逃过了王法呢?”
继之更加无奈了,“贤弟一口一个姓吴的,此时你不是正跟个姓吴的同榻而眠吗?”
我一听,顿时面红耳赤,恨不得将整张脸埋到被子里去,见继之笑意盈盈地看着我,方知他并不是责怪,而是打趣我哩!
我呐呐地道歉,“大哥不要怪罪才好,我年纪小,还不太会说话。”
大概是我脸红的样子实在可笑,继之笑意更甚,还摸了摸我光溜溜的脑门,道:“不碍事,就当童言无忌了!”
我有些想反驳,说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可方才自己说了年纪小这样的借口,只好不出声,呐呐地将自己埋在被子里。继之将我捞出来,道:“天快亮了,还想不想听故事了?”
我从枕头下拿出小怀表来看了看时间,发现已经三点钟了,便催继之快讲,讲完多少还能再睡一会儿。
☆、寻亲
继之慢悠悠地道:“本来状已经告上去了,但是那制台,也是个爱财的,起先是为了担个为民执法的名头,让人去拿吴习文来,说要治个杀人大罪。但吴习文当了这些年官,私产已经收刮了不少,在官差来拿人之前,已经封好了一万的银票一封,连夜送到制台府上。”
“于是乎,杀头变流放,流放变关押,到最后,连关押都没有,不过是收了顶上乌纱,成了一届平民......”
偏生这人逃过一死后还不知惜,依旧是偷鸡摸狗,无恶不作,不久便将父亲留下的家产败光了,在家乡混不下去,便到上海,投奔了酒肉和尚圆空。
圆空此时已经自己开了家肉铺,吴习文去了,帮着看店,虽然钱不多,但最起码顿顿有猪大肠吃了。
圆空本也不是什么好人,两人混在一起,自然是臭味相投,猪肉铺子赚来的钱,两人不是拿去赌就是拿去嫖,将肉铺丢给伙计,两人白天在赌场,晚上在四马路,日日如此。两人不是大富,嫖妓也只能嫖些不入流的流娼而已,上海人称“打野鸡”,这吴习文就这么认识了个相好,叫作黄翠华的。
他在这□□面前装得阔绰,说什么只是丁忧回家,日后还要回去复职的,那黄翠华自以为遇到了贵人,仗着自己尚有几番姿色,便用尽手段将吴习文迷得神魂颠倒,哄得他将自己收为偏房。说是偏房,其实与正房差不多,因为吴习文在外头光棍了大半辈子,根本就没娶过亲,于是这□□便从良跟了他。两人如胶似漆了一段时间,后来圆空的铺子倒了,日子过不下去了,这□□才看清这人原来不是什么贵人,就是个穷鬼,而且每日见他吃那些腥臭无比的猪大肠,仿佛说话时也带了那股难闻之极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