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爷一听,斜眼见屋子里满地的板栗,便明白了几分,忙爬起来叫人去了。
这下吴习文发怒,将衙门里的一干人等通通都臭骂了一通,如同市井无赖一般,全无官威官仪,众人叫苦不迭,但又每一个人敢站出来指着他鼻子跟他对着干。
那师爷去了不久,便将送礼的几个人请了回来,众人不明所以,又不敢违抗官命,便只好跟着回去了。
吴习文这次好脸色也不给了,直接黑着脸坐在堂上,让人搬了那好几盒子板栗来,砰的一下摔在堂下几人面前,金黄的板栗滚落一地。
几人面面相觑,还是姓李的那位,摸不清着新任大老爷的意思,赔着笑脸,小心翼翼地道:“老爷可是草民们的薄礼不满意?”
吴习文大掌将案桌拍得极响,怒声喝到:“你们这是戏弄本官!看来不给你们点颜色瞧瞧,你们是不知道我的厉害!来人!”
他唤出衙役,抢过一根棍子拿着,指着姓李的道:“我看你最会说话,想是你挑唆他们耍弄本官,今天就让你先来来尝尝,老子这杀威棒的厉害!”
话才落音,两个身材高大的衙役便凶神恶煞地上前,将姓李的压在地上动弹不得,姓李的还想挣扎,被踩着胳膊肩膀,动都动不了。但他嘴还能说话,自然是要给自己找个公道,这无缘无故被用私行,他心里又是急又是气。
其他几人纷纷求情,吴习文只是不听,撸起袖子,居然要亲自上刑。他在嵩山也是个好吃懒做的脾性,被几个寺庙撵来撵去,什么没学得,到是一套少林棍法,让他扒在墙上偷偷学了个七八,如今刚好拿这人来试手。
也是这姓李的倒霉,不过是多说了几句话,便被吴习文几棍子下去,打得说不出话来,姓吴的手下不停,呼呼呼又甩了几棍子,打得是皮开肉绽,眼看姓李的只剩下出气多,进气少了,跟他一起的终于有个人忍不下去了,跳出来大声说:“草民们谨遵大人的吩咐,带了草民们最多最重要的东西赔罪,可大人还是大发雷霆,甚至大打出手,实在是欺人太甚!”
吴习文见他身手矫健地从地上一跃而起,来了点兴致,停了手,哼了一声,道:“怎么,说我欺人太甚,怎么不说你们欺我呢!”
他指着满地板栗,“这些是什么!你们真当大人我是乡下来的,连金子和栗子都分不清了吗?!”
那位奋起发声的人一愣,瞬间明白了来龙去脉,原来这狗官想要的是钱,根本就不是什么你们最多最重要的东西!
原来当地盛产板栗,人们多靠贩板栗为生,甚至日常吃食也是以板栗为主,但毕竟利薄,真正发家的人没多少,只求温饱而已。要是在荒年,这板栗可是救人于饥馑的好东西,所以家家户户,皆以板栗为重,就算能吃得起米饭,也喜欢佐以板栗喂食,这么看来,可不是最多最重要的东西嘛!
那位发声的人看了看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人,又看了看一言不敢发的同乡,冷笑一声,道:“这正是草民们世代最重要的东西,大人想要,草民们便给了,谁知给了还要受刑,敢问大人,王法何在!”
他这不卑不亢让吴习文气得跳脚,恶狠狠地杀过去,就要揪提他,那人想是练过武功的,一歪身躲开了去。姓吴的紧追不舍,两人在大堂上打斗了起来。
吴习文人高马大,满脸横肉,咬牙切齿的样子实在吓人,那人渐渐落了下风,吴习文趁他不备,一拳头砸到他鼻梁上,那人被打得惨叫一声,脸上如同开了染坊,鲜红的血液流了下来。
吴习文趁胜追击,又接连几拳,将那人大得头昏眼花,渐渐不支,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吴习文大喝一声,飞起一脚踢在他的头上,那人便如纸片一般,软塌塌地倒了下去。
吴习文冷笑道:“敢跟老子谈王法!不自量力!”
他扫了余下的几人一眼,众人忙战战兢兢地磕头,哀求吴习文再宽限几天,他们一定筹了银子送到府上。
吴习文又恐吓了一番,便将他们放回去了,那位姓李的也被抬了回去,至于那位被打的,衙役上去一看,见他双目紧闭,脸上被血糊住,一片可怖。
探了探鼻下,居然没了气息,衙役神色慌张地禀告吴习文,那人不见害怕,还大喇喇地对衙役说:“埋了就是!”
衙役想说什么,在吴习文的瞪视下没了声音,好在那个衙役还有稍许良知,夜里悄悄将那可怜人的尸首运到了他家门口。
只可怜那户人家,家中只有孤妻寡母,天明见到尸首,自是无法形容的一番悲痛。
继之说到这里,长叹了口气,我愤然地捶床,骂道:“世上居然会有此等无耻人渣!”
继之将手伸到被子地下拍了拍我的胳膊,说:“你别激动,后边还有更无耻的呢。”
我忙翻身面向他,催促道:“那你快说!”
他无奈地笑了笑,继续说起吴习文的故事,刚重新拾起话头,他突然转头问我:“你喜欢吃大肠吗?”
“......”
他的呼吸打在我的脸上,我愣了一愣,觉得痒痒的却又懒得伸手出来抓一抓,也不明白怎么就扯到这上头来了?
继之见状笑了一声,道:“只因这接下来的故事,与这猪大肠有关。”
我好奇心更甚,“请大哥快别卖关子了,赶紧说吧。”
☆、人性
“......也是那吴习文运气极好,打死了人,居然没人敢去告他。被打死的哪家人家就两个妇人,哪里能斗得过他,这便让他钻了空子,其他的那几个回去东挪西凑,终于是凑足了几千两银子送给他,当时他还嫌少哩!只是想着反正还有下次,便放过了他们,可怜那个被他打得半死的,在家中养了半年,心里抑郁成疾,不久就归西了。”
那小县地也是倒霉,本来就不甚发达,再摊上这么个黑心知县,自然更是一番水深火热,但凡家中有些资产的,皆被他以各种缘由收刮了去,连那些家徒四壁的,也人人自危,生怕第二天就遭殃了。他们的担心并不多余,因为为数不多的好人家被吴习文掏空了家底,最后只好举家外逃,吴习文成了个横行乡里的恶霸,提起他,人们莫不遍体生寒。县里年轻力壮的都逃了出去,剩下老弱病残的并那些留恋故土不忍离去的,在□□下残喘度日。
却说吴习文早年在和尚庙里学武艺,正儿八经的禅机佛理没学到,得道高僧不结交,觉结识了好几个酒肉和尚,每逢初一十五,瞒着方丈跑到山下吃肉喝酒,有到寺里上香的女眷,都要被他们拦在路边戏弄一番,久而久之,上香还愿的人少了,寺里没了香火银子,自然要削减人员,首当其冲的,就将吴习文在内的假和尚赶了出去。
几人辗转几个寺庙,都混不长久,后来,有的回老家去了,有的落草了,剩下吴习文跟一个诨号叫圆空的不知去处。
那圆空长了副圆球的模样,浑身是肉,两人先是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勉强能充饥度日,但想要大口喝酒,甚至到那花柳巷去享受享受,那偷来的钱就远远不够了。况且两人人高马大,别人吃两碗饭能饱,二人却要吃个七八碗,渐渐感到捉襟了。
有次两人几天都未得手,饿了好几天,佝着腰在饭馆门口晃悠,闻着里头飘来的酒香肉香,口水流下来老长。
可店门口立着几个凶神恶煞的伙计,盯着二人虎视眈眈,二人本想进去讨点,但此时也只好作罢。
灰心丧气地打算回平时栖身的破庙睡觉时,圆空突然指着一处,哎哎两声,吴习文一看,原来是家肉铺,门口一张长形案桌,上边摆着些血淋淋的猪肉猪骨,苍蝇飞来飞去的,案上挂了张纸,上头写着字。
吴习文不识字,便问圆空些的什么,圆空一拍大腿,大喜道:“哎呀!兄弟!这下咱们有饭吃了!”
说罢拉着吴习文几步跑过去,向门里喊了一声,片刻之后,一个光着膀子,面色油光的大汉打着哈欠出来,他一根油光水滑的辫子盘在头顶,很是不耐烦,拿起砍刀狠狠往案桌上一定,才道:“化缘没有,别处去!”
圆空忙上前打了个揖,道:“我见这里有招工的,店主你看我们怎么样?”
那店主上下打量着他,哼笑一声,道:“大师是开玩笑?”
圆空认真道:“不曾玩笑,我们已经还俗了。”
那店主见状,方才认真端详起二人来,问他们,“杀过猪吗?”
吴习文好吃懒做,自然是不会杀猪的,而圆空出家前,就是个宰猪的屠夫,这屠宰之事,他最在行不过。
那店主便道:“只要这会杀猪的,管饭,没工钱,要干现在就上工,不干就滚!”
吴习文见这店主如此倨傲,撸了袖子就要上去打他,圆空忙拉住他,低声道:“兄弟不要冲动,咱们这也是没办法了,忍了这一时,还怕没个出头之日吗?姑且干他一天再说,你先回破庙,等我领了吃的,再去寻你。”
于是吴习文先回破庙忍饥挨饿,盼到日薄西山,圆空终于回来了,他手里拿了个油纸包,吴习文闻着,阵阵香味往鼻子里钻,忙爬起来道:“大哥拿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