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得云里雾里,不知是有人要投河了还是已经淹死了?忙跑了两步,却不曾想在拐角撞了一个人,那人被我撞得后退几步,哎哟一声。
我定神一看,原来是我的一个同事,继之关上督扦的司事,姓文,表字述农,是个上海人。
述农扶着柱子站定,看到是我,便道:“思齐?我正要去叫你呢,吃饭去吗?”
我说吃饭不急,拉着他就问外头怎么一回事?
述农笑道:“继翁说你爱看热闹,果然不假,只是外头那事情太麻烦了,我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让我说也不好说,还是等继翁回来给你讲吧。”
我顿时来了兴趣,“哦?继翁在现场么?”
述农说他方才救了人回去,现在应该没空。
这人无缘无故,是不会想到要投水自尽的,想来这里边一定还有什么故事,我还想再问。
“故事有没有不知道,”述农摆摆手,道:“不如咱们先去吃饭,吃晚饭再说吧。”
饭就摆在外间的一个小房间里,几个同事已经就坐,只是继之不在,不好先举箸。述农上去道:“诸位不用等了,大人现在来不了,让我们先吃。”
大伙儿一听,方才纷纷动筷子。做饭的是一对老夫妻,平时味道还算过得去,只是不知为何,今日吃起来老觉得不对味,不是咸了就是淡了,更甚者,连肉都没炒熟。
一人愤愤地扔了筷子,骂道:“今日是怎么一回事?这菜做的还是人吃的吗?”
述农夹了一筷子青菜,道:“我觉得到还不错,这青菜清甜可口,不信你们尝尝。”
众人夹了些进嘴,都呸呸呸地吐出来,皱着脸道:“这还清甜可口?简直甜得发腻了!”
大伙儿悻悻然地放下筷子,独述农不觉,照旧吃得欢实,他是上海人氏,想必喜食甜味之物。我心里惦记着外头的事情,胡乱用了几口便放下的筷子。
只听起先那位大骂的人突然压低了声音道:“诸位看见了没有,方才咱们大人把救下来的那位姑娘,接到房里去了,啧啧,那姑娘浑身湿透,看起来,整一个秀色可餐哟!”
说完还啧啧了两声,脸上尽是向往之色。这人姓毕,号镜江,平日里就有些好吃懒做,不务正业,继之因为刚到,也不好就辞了他,谁知他以为继之脾气软,愈发大胆起来,居然在背后编排起上司来。有了他的开头,其他人也打趣起来,“听闻咱们大人今年二十有六,尚未娶亲,想必是见了美人便走不动道了,所以连吃饭都没那空闲了。”
我虽不明所以,但一听背后议论继之,心里便有些不痛快,沉了声道:“诸位还是莫论人是非的好,大人为人,绝不是好色误事之辈!”
那毕镜江哼笑一声,斜乜着我,“书启跟大人到是亲厚,我们不过说了两句玩笑,书启就对我们横眉竖眼了!”
我气结,“继之是我大哥,我自然要维护他,况且就算不用我维护,他也是个行得正站得直的人!”
毕镜江还要与我争辩几句,述农啪的一声将筷子放下,皱着眉头盯着毕镜江,道:“你这是作甚?在后头编排大人,我本不愿说你什么,可你跟他一个小孩子较什么劲儿!”
毕镜江被他说得缩了缩脖子,终归是不情不愿地出去了,他走后,众人才三三两两地谈笑起来。
述农将我拉去偏房,叹了口气,“思齐,我本不愿意说这些的,可继翁让我照看着你,有什么不对的,我只有说了。”
述农此人,温和有礼,待人真诚,来这里后多得他指点我,我忙拱手,“但讲无妨。”
述农道:“那毕镜江,本是个赖皮人物,又是藩台荐的。继之打算着,先好生待他,等后找个由头,再将他打发走就是,所以不用说我,就连继翁也让他几分,你这样公然与他不对付,只怕,他会记恨你,这关上本是继之主事,按理说不必惧怕这么个小人物,可他偏偏是藩台荐的,若是告到藩台那里,只怕继之会有难处。你年纪还小,出来处事,这与人交际的功夫要慢慢学,这本不该由我说的,只因继之托我关照你,也就斗胆提点你几句,还望你不要嫌我多嘴才是。以后那毕镜江若再耍滑,你自当没看到就是。那些背后饶舌的事情,他爱说便让他说去,继之行得正坐得直,何惧这些蜚短流长,你也没必要给自己惹来一身麻烦。”
听了这一席话,我只觉受益良多,细思他一番话,只觉得方才自己实在是太冲动了,便对述农拱手,口称受教。
述农笑道:“不敢当,只因我也有个弟弟,我见了你,便如同见了他一般,指教什么的,当真谈不上,你不是想知道外头发生什么了吗,估摸继之这会儿也回来了,我们去看看他。”
我们二人来到押签房里,继之果然在里边坐着,手撑着额头,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仔细一看,他的袍角湿漉漉的,还往下滴着水。
述农“唷”的一声,道:“搞得这么狼狈呀!”
继之抬起头来,扯出了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来,看到我之后又软下了声音问我,“思齐,你吃饭了吗?”
我答吃了,见他衣服上似乎还粘着水草,便问他为什么不去换衣服。
继之摇摇头没说话,述农倒笑了起来,“方才你没听说嘛,继之房里,只怕不方便换衣裳。”
我愣了一愣,呆呆地道:“这么说,大哥还真的......”
继之望着我,道:“我真的怎么?你听到什么了?”
我自然是相信继之人品的,只是有些难以相信,他居然将一个陌生女子送进了房里,那房也有我的一半。
我支支吾吾地将方才毕镜江的一番话给说了,继之闻言果然皱起眉头,沉声道:“这毕镜江果然留不得了,给他几分颜色,他居然开起染坊来了!”
述农坐下来,道:“你先别说这个,那女子怎么样?”
继之这才道:“不怎么样,本来是还没跳的,让李婶的大嗓门一吓,手再一抖,手里抱着的孩子掉了下去,她救人心切,不管会不会水,也跟着跳了下去,还好我并周福跳下水去,一人一个将之托了上来,孩子呛了点水,那妇人也昏迷不醒,大夫在房里呢,这里唯一好的就是我的屋子,难道还让人孤儿寡母,到他毕镜江的房里去吗?我顾忌男女有别,衣服湿透了也不去换,谁知我一片好心,竟被揣测成这样,真是岂有此理!”
我看他胸膛大起大伏,看来是真生气了,忙安抚他道:“大哥不要生气,小弟已经帮你骂过他了,咱身正不怕影子斜,咱不理他!”
继之一听,惊异地看着我,“你跟他吵架了?”
“可不是嘛!”述农插嘴道,“若不是我及时制止,恐怕还会打起来,思齐这个小身板,恐怕不够毕镜江打两拳的。”
我闻言往自己身上看去,发现确实是个瘦弱无力的样子,再观继之与述农,皆是身材高大,体态健壮,一派男子阳刚之气,反观我,就是些书生文弱之气。
我思之不由有些气馁,心想还好述农拉住我,不然要真打起来,我一定没有什么胜算。
继之失笑,“我就是披着身湿衣裳难受,抱怨了两句罢了,你若真跟他杠起来,对咱们都不好,以后他说他的,你不用在意。”
我说方才述农也说过这样的话,我以后不会再这样冲动了。
“我不是怪你,”继之道:“你这样维护我,我很高兴。”
述农见我两唠叨个没完,便提醒我,“你不是想知道刚才的事情吗,趁继翁在这儿,赶紧让他给你说说,我也想听听后续如何。”
我一拍脑袋,“对对对,差点忘了,只是......”
我看看继之湿淋淋的衣服,为难地看着他,“大哥真的不用去换件衣裳吗?要不,让人去取来在这里换?”
继之道不用,还是说事情要紧,述农站起来,道:“罢了,我便当一回跑腿的,帮你去拿一身衣服来,你趁机将事情前因讲了,等我回来,正好听听后果。”
等他出门了,继之才慢慢对我说起方才在外头发生的种种事情。
☆、弃妇
话说方才继之跟我说完话,便出去访了个客人,直到日落时分方才送客出门。突然外头一声轮船的轰鸣声,想着这里的扦子手跟着原来的委员,习得最是蛮横,经常为难往来的船只,继之提醒过好几次他们方才收敛,近来过港的商船有减,继之疑心他们背着继之发难,便悄悄的来到江边查看。
只见江面淼淼,果然停着几艘轮船,看上边人员往来,皆是忙忙碌碌,扦子手们穿插其间验看。继之站了一会儿,发现并没有为难之举,便准备回来吃饭,谁知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之间其中一艘货船上,一对男女在拉拉扯扯,一旁还围了一堆人,七嘴八舌的劝话。
继之生平最不爱管闲事,所以并没有多看就要走。却不知谁喊了一声,“苟大人,不要再打了,这青天白日的,有失体统!”
继之心里便想,他口里的苟大人,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于是便仔细把那男的看了看,矮胖身材,小八字胡子,不是继之认识的苟才是哪一个!继之便停了一停,想先看看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