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这个来,伯父倒突然有些黯然起来,叹了口气,道:"她这是旧疾了,说没就没了,明日就是头七了。"
说完,他微微有些怅然,看着我道:"今日叫你来,是要跟你说说兼祧的事情,如今我年纪也大了,膝下又没一个承欢的,将来我过身之后,我的什么都是你的,若是将来我得了世职,也是你来承袭。"
我听了默默无语,心里却想如今伯父你自己都还在候补任上挣扎,还谈什么承袭呢!心里多少有些不屑,可现在又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我只好道:"这个事情侄儿不敢做主,要问过母亲再说。"
伯父点点头,道:"也是,你一个小孩子做不了主的,你去问问你母亲就快来回我,最好是把她接过来我和她商量事情。"
我低着头答应了一声,便告辞了出来。回到继之公馆,他已经到关上去了,我到后院拜见了他老太太,却见我母亲婶婶也在那里。她们谈得很高兴,见我进去,继之的老太太便道:"我们这儿正说你呢就来了。"
我笑道:"说我什么?"
老太太道:"说你是个害羞腼腆的性子,缺什么少什么也不说一句,深怕你闷在心里,在我们这里住着委屈你了。"
我还没说话,我母亲就道:"老太太说得哪里话,他说老太太拿他当亲儿子一样看呢,哪儿能委屈了他。"
我也忙附和了几句,老太太很高兴,道:"我常说一个人在这院子里寂寞得很,这下好了,你母亲她们来了,可以和我做伴儿。"
又道:"继之对你说没有,他给你找到房子了,我嘱咐他让他给你找一处宽敞的住处,以便你接了家眷来,就是日后成了亲,也是够住的。谁曾想他听了我的话,也不知道是怎么跟人家说的,就让隔壁搬走了,租了人家的房子,还让人打通了院墙,这下咱们可成了一家了。"
我听了好一阵心惊肉跳,心想继之真是打得好主意,是怕人看不出来还是怎么?我偷偷抬眼看老太太,见她脸上全是喜色之后,我才放下心来。
我有话想对母亲说,可老太太兴致很高,站起来扶了丫头就走,说要领我们去看看新房子,不忍拂了她的意,我只好将一肚子话咽下去,跟着去看房子。
走到院子里,果然开了个便门,就在我睡的书房外边,大家走过去,是一排三间正房两面厢房,西南面还有一大间厨房。还很宽阔的样子,我于这些上是无所谓的,有个支床铺的地方就行,但看得出来我母亲婶婶都很满意,我便再次拜谢了老太太。
老太太摆摆手,说:"你去谢你大哥吧,我老骨头倒又没帮上什么忙。"
我只是笑,又说了几句感谢的话。
众人转了一圈,老太太道:"你看这边还没有收拾好,这两日就在我们那边将就吧,跟我同榻两天,我正愁找不到人说话呢!"
我忙道:"多谢伯母布置,只是我还要接家母到家伯那里去呢。"
没想到老太太一听就说:"你这个孩子好不晓事,你母亲一路舟车劳顿,你就不让她歇一歇,去到你伯父家触动了妯娌之情,难免又要哭一场,到那个时候,身体怎么能受得了呢!"
我问母亲怎么打算,母亲道:"既然老太太欢喜留下,那你就自己去一趟吧,就说我路上病了,过几日再去。"
我便独自到伯父公馆里回话,听我说完,他一脸的不高兴,说了几句抱怨话,边上还有几个来吊丧的,我不想跟他计较,只是没说话。
从伯父那里出来的时候天色尚早,我突然想起在张俞远哪儿定做的母亲的两件衣服还没取,干脆就顺路去取了,再者离开南京有些时日,去找他谈谈也好。
他的店里门口依旧很冷清,走进去就看到张俞远背对着门口打算盘,应该是在算账,嘴里还念念有词。
我悄悄走过去,从后面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口里道:"好发财啊。"
俞远被我吓了一跳,呼地一下转过身来,见是我,拍拍胸脯仿佛惊魂未定,道:"你可吓死我了。"
我觉得他的样子好笑,便道:"哈哈,俞远胆子这么小,青天白日的还怕是鬼不成。"
"我这店三天难有一单生意,今日又快关门了,突然从背后冒出来的,让人难以不害怕。不过你来得正好,"他拉住我就要上楼,嘴里道:"好久不见你,昨日我让人从上海买了两瓶西洋酒过来,正恨无酒友,你来得正好,正好!"
我忙道:"今日有正事,喝酒的事情,改日再说。"
俞远被我说得一顿,道:"什么正事。"
我便将取衣服的事情说了,他道:"这不急不急,衣服做好了的,随时拿都行,咱们先喝酒,酒友难聚你知不知道啊。"
他边说还边把我往楼上拉,我哭笑不得,不防被他拖着上了两步,忙稳住身子道:"今日真的有事,家母初到南京,我得去陪陪她,咱们改日再聚。"
俞远一听我这么说,便放开我道:"那好么,改日再聚。"
说完下了楼梯,走到后堂取了一包衣服出来递给我,我给钱,他推了不要,说上次给的钱已经完全够了。
拜别出门,俞远在后边道:"改日在约,我那两瓶酒可留着呢,思齐在上海的见闻,我也想听听。"
我答应着,便上马离去。回到继之公馆,对母亲说了伯父想让我兼祧的话,至于其他的,一字未提。
我母亲听了默默无语,姊姊笑道:"恭喜恭喜,我们家少爷又多了一份家当。"
我知道她是开玩笑,无奈只好笑,母亲顿了一会儿才对我说:"这话咱们晚上再谈,如今继之老太太这里要做东给咱们接风。"
我道:"这如何使得,不劳破费才好。"
母亲叹了口气,"我何尝不是这么说的,可老太太早已经吩咐下去,哪儿好意思拂了人家的意呢,你看人家对咱们这么上心,贤儿,你可要好好跟继之做事啊。"
我不知道如何搭腔,除了好字,不知道该答应什么才好。
☆、同居
当晚老太太果然让人预备了酒席在院子里,等继之回来,大家围坐在一起,拥着暖炉点着灯笼,气氛倒也热闹。
饭罢,大家到客厅里闲谈,老太太忽然提起要认我做干儿子,我姊姊做干女儿,还让继之认我母亲做干娘。
我被这一连串的干儿子干女儿弄得一愣,反应过来之时继之已经满口答应了。
我忙道:“我认干娘可以,但家母是不敢当的。”
我母亲道:“他一个小孩子都懂得这些,可见方才我不是瞎客气了。”
原来在我出去的时候老太太已经跟我母亲说了这事,眼看继之已经答应下来,我再客气就有些不识好歹了,便拜了继之母亲,叫了声干娘。
大家说说笑笑一阵,老太太席上喝多了一杯,睡意上头,我母亲等也是舟车劳顿,大家便各自歇息,继之让我同他到书房里去。
来到书房,我的铺盖已经开好了。这一日出出进进的,方感到脸上油腻腻地难受,便叫一个小丫头打水来洗脸,边问继之有什么事情要同我说。
继之直接坐到我的床铺上,“没什么,我见你席上闷闷不乐的样子,就想问问你怎么了?令伯说了你什么吗?”
我刚想说话,小丫头就端了洗脸水上来,我便先拧帕子洗脸。继之叫住小丫头吩咐:“你去让王富预备几样东西,做明日拜干娘的礼。”
我抹了把脸,随手将帕子敷在脸上,,长长呼了一口气,“大哥这么认真做什么?”
继之道:“这都是女人孩子做的事情,我何尝想做这些,只不过老人家高兴,做做也无妨,更何况我也有私心的。”
“哦?”我闻言将帕子取下来,“大哥有什么私心?”
继之幽幽道:“按理说你我的情义,何必多此一拜呢,但我转念一想,亲上加亲不是更好吗。”
“……好是好,就是大哥是堂堂进士,家母只是个庸庸妇人……”
继之道:“你这是什么话,我何尝计较这些,若是没有情义,便是亲的又怎样。”
这话让我想起了今日在伯父哪儿的种种,便将这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继之。
继之听罢问我,“那兼祧的事情,你答应了吗?”
“没有答应,我总要跟家母商量商量的。”
继之换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叹了口气说:“你们亲戚间的事情,我也不好说些什么,只是冷眼旁观地看着,令伯的为人,我是十分不佩服的。我看你不妨糊里糊涂地答应了,按令伯的意思,不过是想开吊和出殡的这几天有个孝子,看起来有点面子罢了。”
我想想也是,我伯父给我说了这么多,不过是想让我给他撑个面子,至于他的家产和什么所谓的世职,那我更是不稀罕也不感兴趣。
现在我父亲的遗产还在他手里头,我也还不好跟他撕破脸,不妨按继之说的,糊里糊涂答应就算了。
思量间回神,只见继之居然在我的床上躺下了,我顿时懵了。
“大哥这是做什么?”
继之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道:“思齐,今晚我睡这里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