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来还不觉得,听她这么一说,我伸手一摸,果然脸上有些发烫。
这真不是我能控制的,我也不想的啊!
一提起这种事情,我总是忍不住想到继之,他之所以喜欢上我,该不会是看了《品花宝鉴》吧?
我有杜琴言好看吗?不可能吧?
我顿时心乱如麻,姊姊叫了我两声也没听到,她终于忍无可忍地拍了拍我脑袋,我啊的一声看着她,呆呆地问:“怎么了?”
姊姊没好气地道:“叫了你两声都没答应,你想什么去了?”
我忙收敛心神,道:“姊姊有何话要对我说?”
姊姊道:“我说天色不早了,可以休息了,你明天还去关上吗?”
我闻言掏出表来一看,原来已经放过三炮了。
姊姊掩唇打了个哈欠,我道:“天不早了,姊姊去睡吧,我明天去不去关上还未可知,还要看继之的。”
姊姊起身边往外走边道:“也不知你们怎么弄的,我看你在家的时间倒比继之还多,到底是继之请你还是你请继之。”
我心里突然被什么触动了一下,又弄不清是什么,只好沉默着送姊姊回房。
等我回到自己房里,只觉得一腔烦闷不仅没有排遣,还因为姊姊的一句话弄得我更加烦躁了。
脸也不想洗,只脱了衣服就躺到了床上,可翻来覆去又睡不着,脑海里一下是现在跟继之相处的点点滴滴,一下又是小时候他教我读书的画面,过去和现在的画面交织在一起,我觉得脑袋都快炸开了。
可就算是这样,以前的些被我忽视的东西却突然一点点清晰了起来。
在来南京的船上,他在拥挤的人群中看着我;我差点流落南京街头,他二话不说将我带回家来,还让我跟他同榻,就连在关上也睡在一起;他不希望我在家读书,盼我早日回来;他不喜欢我身上无意间沾上的脂粉味......这些这些,都有了佐证。
我十六年来似乎从来没有这么聪明过,所有事情一瞬间都明白了。
我一直不知道继之为什么会喜欢上同为男子的我,但今天跟姊姊谈了那么些,我想我大概懂了一点,不是像梅子玉杜琴言那样一见倾心,而是一种一点点积累起来的感情。
不过我还是有些烦恼,姊姊虽说对断袖没说什么,但她要是知道继之想跟我搞断袖,她会不会打死我?
我挠挠头,觉得自己快疯了。
这一番折腾,我直到天色将明方才睡下,睡到不知什么时候,忽然听得房门被敲得砰訇砰訇地响。
能这么敲门的除了我们家春兰不会有别人了,我不耐烦地答应了一声,外头的敲门声终于停了下来,春兰在外头说:“少爷起来吧,关上来客人了。”
我本来打算睡个回笼觉的,闻言只好爬起洗漱,到了书房却看不见人,还以为春兰逗我呢,一问才知道在继之那边的书房里。
原来我这边大门是常关的,平时从继之那边进出,两家想通的,会客便在继之书房里,这都是继之安排的,想到他这么做的目的,我叹了口气。
到了继之书房,才知道原来是账房里的同事多子明,两相见礼,子明道:“今日进城查账,恐回来晚了不便,要来借宿。”
我道:“自然是扫榻相迎的。”
说定之后,子明就到城里查账了,我出来问家人,才知道继之 已经到关上去了,家人还说:“老爷让师爷不必出城了,这几天就留在城里。”
我听了无甚可说,也没有问他几天具体是几天,只是有些闷闷不乐,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为什么。
到了晚上多子明来,我们都因心里有事睡不着,便在书房里谈了一夜。次日天明子明别去,我又到伯父处去走了个过场。到了出殡那天,我披了麻衣充了一回孝子,给伯父招呼客人,前后忙了两天,回到公馆,春兰送来一张条子,说是继之给我的,我打开一看,说是让我写请柬,签条都在书房里,让我自己去看。
我这才想起来,继之老太太这月十九要办寿请酒,要写请柬邀人。
我到他书房一看,果然有一大包签条都在那儿。我以为是哪个家人送来的,就随口问了一句,没想到春兰说:“是吴老爷自己送来的,他还问少爷这几天做了什么,拜了几个客呢。”
我手上一顿,却装作漠不在乎,“他怎么不自己来问我?”
“我也是这么说的,但吴老爷说了,怕少爷不想见他。”春兰歪着脑袋问我:“少爷跟吴老爷吵架了吗?”
我翻开签条写了两个,随口道:“我只是个师爷,哪儿敢跟他吵架。”
春兰点点头,道:“也是,吴老爷脾气那么好,怎么会跟少爷吵架呢,再说少爷这个师爷当得跟老爷差不多了,吴老爷对少爷好着呢,说不定以后我们就不叫少爷,也要叫老爷了。”
我呼吸一窒,居然有些慌乱起来,三言两语打发了春兰,就这么独坐着发呆,直坐到日落西山,也不叫人点灯,黑暗一点点将我的吞噬,但心里有什么地方却愈发清明起来。
此后一天全是写签条,一直写到晚上九点钟才完事。又交代家人第二天一早就发出去,我想了想,又写了张条子给继之,说签条已经写完了的话。
做完这些,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一下子开豁起来,仿佛久雨见太阳,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
此后几天继之一直没回公馆,直到老太太寿诞前几天才回来。但回来又是忙着预备寿酒,忙得脚不沾地,我连跟他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到了十九那天,我一早将准备好的寿礼送过去,还特意换了颜色鲜艳的衣服去拜寿。到了那边上房,只见继之正盛服给老太太行礼,我也上去行礼,老太太乐呵呵地让我起来,笑道:“如今我儿子干儿子都齐全了,就差儿媳妇干儿媳妇了。”
说罢瞪了继之一眼,大有恨其不争之意。
☆、欢喜
继之默默无语,我悄悄看他,见他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似乎是察觉到我的视线,侧过头看了我一眼,我忙眼观鼻鼻观心,假装专心听老太太说话。
过了一会儿,母亲,婶婶,姊姊都过来了,我跟继之怕有女客,就退了出来,到外头迎客,里边继之就拜托姊姊招呼。
外头回廊上铺了猩红毛毡,丫头们端着果品酒水匆忙走过,我跟继之穿过他们往外头走,一路上都没有说话,过路的丫头偶尔会不小心撞到我,他们手里端着东西,我被撞得歪了歪,好几次之后继之终于忍不住了。
“你来走里边”他说。
“啊?”
他太久没有和我说话,我竟然没有反应过来他说什么,只见他的目光定在我身上,哪怕是在人来人往的回廊上,我居然有了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
他啧了一声,直接动手将我拉到了里侧去,这样过路的就不会撞到我了。
大概是我呆呆的惹得他不怎么高兴,脸色看起来黑黑的,我走在他的侧后边,却突然笑了起来,我想我大概是疯了,居然觉得这样挺好的。
我的心仿佛被浸到了温水里,周身暖洋洋的,明明已经是秋天了,我却觉得像是春天来了。
今天也许是我这辈子笑得最多的一天了,就连继之也觉得我太奇怪了,好几次忍不住看我,每次他看过来,我就对他笑笑,次数多了,他歪过脸去,我看到他的耳朵红红的,他居然在害羞哎!
到了午间,请的客陆续都到了,男客女客都各有人招呼着,继之周旋在男客当中敬酒,女客们就吃水果看戏,我也陪着喝了不少,继之帮我也挡了不少酒。
到了关上同事那一桌,同事们上来就要灌我,我推不过就喝了几杯。他们还要再来时,继之忙制止道:“思齐年纪小,各位冲我来好不好?”
继之平时还是比较温和没有架子的,大家也都不怎么怕他,闻言一哄而上,围着他一杯接一杯地灌,一巡下来,继之脸已经红了,但人看起来倒还是清醒的。
多子明等人还要再灌,我忙道:“继翁不行啦,各位好汉手下留情。”
述农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思齐,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一脸茫然。
继之站了起来,身体晃了晃,我忙扶住他,“大哥是醉了吗?我扶你去歇歇。”
继之推开我,说话也还利索,“我没醉,不用你扶,我去解手,你招呼他们。”
说罢摇摇晃晃地走了,我看他还能知晓路径,就放了点心,回来招呼大家继续饮酒。但终究放不下心来,就有些心不在焉,频频往后院张望,时间过了好久,都不见继之回来。
我等了一会儿,始终放心不下,就拜托述农代为招呼,自己到后院找继之。
因为前边用来待客,方便只能走我这边来,我回来找了一圈不见人,叫了几声也没人答应,思前想后,只好到茅厕去看看。
在外头叫了几声,都听不见回应,我推开门看了看,茅厕里没人。
难道自己回去了?
我想到了这种可能性,心想待会儿出去看看。刚刚我喝的也不少,到了茅厕,突然也想解手。